第十四章 白菲家
作者:蒙白      更新:2019-08-07 06:32      字数:2206

白菲的家位于一处旧的商业街,人多杂乱,污水横流,手推车与杂货堆在一处,各面闹闹嚷嚷,鸡犬之声相闻,无论怎么看也与“优雅”一词无关。

她妈妈的点心铺子只有很小的门面不好找,不过陆小萍家的南北货店倒是个标志,占了两间半的门面,虽然谈不上奢阔,但也算得气派。

“陆小萍说,白菲家就在她家斜对面。”

韩虞按图索骥,只看见一间小门面上了门板紧闭,招牌挂着“芳菲早点”,不过这四个字已经斑驳剥落,还沾上了黑色的油烟灰,显得没什么生气。

白菲的妈妈不在店里。

周尔雅不着急,他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似乎对这些平民的生活很好奇。

韩虞耐不住,去隔壁打听。

“你找芳姑啊?她家里好像出了事,今天没开门,连煤炉都没生。”

隔壁是卖锡箔的店,一个老太太眯着眼睛坐在门口晒太阳,听到韩虞问起白菲的妈妈,显露出异样的热情。

“她家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白菲那个小骚货勾搭了什么男人?”老太太越说越兴奋,“每次回来,就看她穿得花枝招展扭屁股,还什么大学生,真是不学好!”

韩虞理解这属于小市民嫉妒,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自己也不知道,只想问白芳姑的住所。

老太太意犹未尽,惋惜地住了嘴,总算还是给他们指了道路。

“喏,从这条巷子进去最里面一间,原本是做仓库的。芳姑会做人家,改改成了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的地方。白菲那小丫头就知道糟蹋钱,也不想想她妈过得有多苦。”

即使这时候,她也不忘指摘白菲。

韩虞勉强道谢,回来拉着周尔雅往巷子里面走,叹息说道:“都是邻居,干嘛非要这么恶言相向。白菲这小姑娘也真可怜,我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想提及这里。”

这是与她的美好梦幻生活格格不入的地方,充满着书卷和艺术的大学,与这尖酸刻薄的市井,根本就像是两个世界。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老太太的批评也不能算错。”

周尔雅冷酷无情地指出这一点。

“很显然,她们家的家境并不是很好,白芳姑送女儿上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甚至,是一种超越她负担的投资。”

私立大学的学费不菲,白芳姑不知道得受多少屈辱,费多大辛苦,才能慢慢从这其中把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给抠出来。

这中间的辛酸和艰难,真不足为外人道。

韩虞有些不服气,“不管怎么说,古话说书包翻身,能够读书总是好的。”

“那是男人。”

周尔雅尖锐地打断了他。

“虽然我知道这不对,但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对女性很不友好,即使白菲在大学里面真能学到东西,她也很难通过工作获得适当的社会地位。可能最终还是得选择嫁人来改变命运……”

三十年代的上海,很难有一个清白良好的女子容身的空间,这是毋庸讳言的事实。

韩虞试图反驳:“也不能这么说,近年了不起的女性还是很多,你看罗音女士等等几个……”

“她们是因为本身出身于名流。”周尔雅叹了口气,“你不管举哪个例子,你都会发现她们的父执都是当地的知名人物,家境富裕,所以才有她们生存与发展的空间。对于白菲来说,很遗憾,她并没有这样的环境。”

她甚至都没有父亲。

跟随母姓是个很典型的信号,甚至意味着不伦和耻辱。

这意味着她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一个孤身的弱女子,在这个扭曲黑暗的时代,又能做什么呢?

韩虞无言,他知道周尔雅说得对,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好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如果再谈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忍不住要和冷漠的周尔雅吵起来。

好在这巷子并不深,他们交谈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底,看到了一个低矮逼仄的门洞。

“到了。”

韩虞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对于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只能下意识去回避。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这个案子。

他们即将面对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

——这给了韩虞很大的压力。

周尔雅用目光示意他敲门,韩虞犹豫了一下,伸手在木板门上拍了拍。

“谁啊。”

房中传来一个淡漠空灵的声音。

像是充满了悲伤,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之后的释然,一时间韩虞无法判断其中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我们……是负责学校事情的侦探,我叫韩虞,这位是我的搭档周尔雅。有些问题,想来问一下白妈妈……”

韩虞含糊其辞,顾忌到左邻右舍,他并没有提及白菲的名字。

吱呀——

板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一个挽着发髻,穿着月白色短袍的瘦削中年妇人木然站在门口,眼角宛然有泪痕,但眼神中更多的是麻木。

她年纪大了,风韵犹存,颇有几分姿色,眉梢眼角,看得出白菲的痕迹。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了不得的大美人。

“我是白菲的妈妈,请进来吧。”

她的语调仍旧一成不变,略显沙哑。

韩虞与周尔雅对视一眼,低下头,走进了房门。

白芳姑探头出去看了看,转身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不好意思,这里的邻居爱嚼舌头,白菲的事他们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说起闲话来,能把人逼疯。”

她甚至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尔雅表示完全能够理解。

比起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女儿的死,邻居们的闲话带来的伤害,或许更直接一些。

白芳姑现在像是躲进壳里的蜗牛,苍白而无助,不想被外来的任何东西刺痛。

这种状态的证人,韩虞真不知道该如何询问。

——他求助地看着周尔雅,希望他能起个头,自己才好跟上。

周尔雅抬头望天,视若无睹。

韩虞无奈,只能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开口:“对于白菲的事,我们深表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