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完毕,已经是月上中天,众幕僚纷纷起身告辞,一同离去的吴津却折返回来。
李淳业想起刚才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先生还有话要说吧!”
“是,郎君……”
吴津微微弓腰做了一揖,“之前人多有些话不方便开口,我想问郎君一句话,对于不赞成在灵州设立节度使,郎君说的头头是道,但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呢……”
李淳业闻言表情愣住,仔细想想,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到底是年轻人,做事考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的,吴津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道:
“郎君何不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呢?”
问父亲?
李淳业下意识的摇头,他苦涩一笑:“父亲把我们几兄弟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上,就是为了磨砺我们,我应该多动动脑筋自己想办法,而不是遇上一点事就去找父亲……”
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但吴津还是从李淳业眼里看到了他深藏的不安。
他装作没看出来,语重心长道:
“郎君此言差矣,既然你已经在观政了,那也就是朝廷的一份子,别说此等大事,就是给哪个妇人赐贞节牌坊,咱们君君臣臣也要商议一番……”
“郎君要记住,国家之事无小事,你有自己的看法是好事,可总有缺漏的地方,我等是你的臣子,陛下是你的君父,说不定,他也很高兴你如此谨慎呢!”
李淳业坐在交椅上陷入沉思,吴津也不着急,站在一旁拢着手耐心等待。
片刻后,李淳业抬头看着他,眼里的踌躇满志让吴津欣慰的笑起来,“郎君想好了?”
“你说的对!”
李淳业点头:“我的意见虽不会被父亲采纳,但也不能敷衍,我已经问过你们了,明日我再去听听别人的意见,最后再去问父亲!”
吴津听得不住点头,“这样最好了!”
看着李淳业兴奋的像个孩子似得,吴津慈祥的眼神像是看自己的孙子,燕王虽然年轻,但为人谦逊,很能听进去别人的劝告。
当然除了顾孺人这件事……
想到这里,吴津忍不住道:“郎君,我还有一句斗胆冒犯的话……”
“什么话?先生说罢,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李淳业一派温和谦逊。
“是……”
吴津做了一揖,意有所指缓缓道:“郎君,陛下是你的父亲,更是你的君上,作为儿子你要孝顺他,作为臣子你要揣摩他,天威难测,郎君千万要记得,这两件事,决不可混淆……”
这是什么意思?李淳业瞪大眼迷茫的看着吴津!
吴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等郎君想明白了这句话,大功也就告成了……”
延英殿内,李晖传了慕容氏来服侍午饭,慕容氏性情温柔、博学多识且容貌不俗,李晖还挺喜欢跟她说话的。
“……陛下尝尝这个凉拌苜蓿,很是清凉可口呢!”
苜蓿是田野中常见的一种野菜,春季里随处可见。
慕容氏小心翼翼的布菜,李晖尝了一口,大为惊奇道:“苜蓿吃起来有些苦涩,你加了什么东西,竟连一点苦味也没有?”
“那陛下喜欢吃吗?”慕容氏俏皮的眨眨眼。
“还不错!”李晖又夹了一筷子。
慕容氏闻言笑了起来,“妾先把苜蓿用糖腌渍过,淘澄干净后再加了樱桃汁调味,所以吃起来很是爽口!”
“妾听闻陛下这几日食欲不振,所以专门做了这些清爽的小菜给你开开胃口……”
李晖听着慕容氏轻言细语的话,心中很是舒坦,“你用心了。”
慕容氏被他看的脸颊升起红晕,侧过头羞怯道:“妾做的事情微不足道,陛下整日操持国事才是辛苦!”
这一顿饭李晖吃的很是尽兴,连一旁服侍的吴敏都笑呵呵道:“奴只听说慕容娘子学识渊博,却不知你的厨艺也这般好!”
“大家可是吃了两碗饭呢!”
慕容氏谦虚的回道:“大监谬赞了,妾只不过是班门弄斧,陛下吃一顿觉着不错,可再吃一顿,就觉得不好吃了……”
李晖觉着很有意思,呵呵笑了起来,问慕容氏:“你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慕容氏正捏着帕子给李晖擦手,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喏喏道:
“妾有时看正经书觉得枯燥,就从祖父书房里拿了本杂书,里面记载的都是些菜谱,妾看着嘴馋,那书也没还给祖父了……”
“哈哈哈~”李晖笑出声,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二八年华的少女正如初春的玉兰,亭亭玉立中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纵使李晖是个看遍姹紫嫣红的男人,但现在他看着年轻活泼的慕容氏,心中也有那么一丝遗憾。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慕容氏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轻咬贝齿,脸颊上升起红晕,“陛下为什么这样看着妾?”
李晖被惊醒一般,下意识的摇头:“没什么……”
“对了,听说你的棋艺很好,此刻空闲,不如与我手谈一局如何?”李晖笑眯眯道。
慕容氏闻言谦虚的表示自己没有传说中那么优秀,只是到底脸上的表情还是很高兴,吴敏唤宫人抬了棋案来。
悠闲的午后,两人坐在临窗的榻上,一人执子一方,李晖看着慕容氏时而皱眉思索,时而淡定从容,嘴角露出一抹赞赏的笑:“依我看,若你是男子,必定是响彻天下的棋手!”
听见李晖的夸奖,慕容氏却皱了下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凤眼装作不悦的看着李晖:“陛下作弊!”
“什么?”李晖愣住。
慕容氏左手揽袖,右手轻轻落下一子,似是抱怨道:“刚刚妾本有破局之法,陛下却在这个时候夸赞妾,让妾喜得不知东南西北,你这就是作弊!”
娇滴滴的声音甜的能拧出水来,李晖哈哈大笑。
一旁做壁上观的吴敏眼角瞥过含嗔带喜的慕容氏,神情似笑非笑,这位才人娘子,倒是个机灵人……
慕容氏素指捻起一子落定,明亮的眼睛盛满了得意:“陛下,妾赢了!”
李晖低头看着棋案摇摇头,伸手轻点了下慕容氏的鼻子,叹道:“你可真会见缝插针!”
慕容氏面对他亲昵的举动,心中的甜蜜溢满双眼,她下了榻走到李晖身边,撒娇的抱住他的胳膊摇晃:
“陛下,妾刚才也作弊了,趁你分神的时候堵住了你的路,妾赢得不光彩,请陛下责罚……”
李晖很是享受慕容氏的小女儿姿态,他笑呵呵道:“既然你认错了,那你且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哪有人自己罚自己,陛下在为难妾。”慕容氏嘟了嘟嘴。
“你呀……”李晖动作亲昵的拧了下她的鼻子,“刚才还诡计多端呢,这会儿又耍赖了……”
“没有耍赖!”
慕容氏歪着头想了想,道:“陛下不是说妾做的菜很好吃吗,那就罚妾再给你做一顿饭好不好?亲手做……”
说罢她紧紧盯着李晖,眼里也多了些忐忑,李晖眸光微闪,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很是大度道:“好~”
“要是做的不好吃的话,我要加倍的罚!”
慕容氏松了口气,雀跃不已的向他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做!
两人正依偎着说话,殿外的小宫人弓着腰进来禀报:燕王来了!
李晖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慕容氏心中微动,忙起身站在一旁,李晖瞥了她一眼,正色问小宫人:“他来有什么事?”
“燕王说,有事要请教大家……”
这个儿子自从被他骂过几次后,每次来见他都像是见阎罗王似得,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自己会吃了他一般。
今天这是刮起了什么风,他居然主动进宫来请教?
李晖神色复杂,坐在榻上一语不发,吴敏忍不住出声提醒:“大家……”
“……让他进来吧……”
李晖叹了口气,回想起小时候活泼机灵的儿子,心还是软了下来。
一旁的慕容氏闻言,屈膝福礼,柔声道:“陛下和燕王有话要说,那妾先告退了。”
“嗯!”李晖冲她点点头,神色和煦了些:“你回去吧,我今晚去晓风堂!”
晓风堂就是慕容氏的居所,听了李晖这话,她欣喜的抿嘴笑,“是,妾等着陛下!”
李晖呷了口水,看着慕容氏退了出去。
她在门口恰好碰上等候的李淳业,见着她出来,李淳业忙拱手行礼:“拜见庶母。”
慕容氏也赶紧福身回礼:“大王万福。”
“陛下在等着你,快些进去吧!”说罢她侧身做了个手势。
李淳业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头表示谢意,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鞋入殿。
看着少年单薄却肖似李晖的身影,慕容氏回头看了小片刻,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才飘然而去。
“拜见父亲!”
李淳业走到李晖面前,撩起袍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嗯,起来吧。”
李晖掸了下袖子,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儿子,问他:“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李淳业之前并不知道慕容氏也在,还没等他放弃,内侍已经来通传了,他心中有些不安,生怕打扰了父亲和庶母相处。
但现在见父亲并没有生气,他稍稍放下了心,挺胸抬头跪坐在地上,吴敏亲自端了小茶案放在他身边。
“儿子来,是有事请教父亲……”
李淳业把关于对灵州设立节度使一事的看法说了出来。
李晖的脸色越听越严肃,他威严锐利的目光看向儿子,李淳业有些害怕,脑子里想起吴津的话,鼓起勇气道:
“……这些只是儿子的愚见,昨日也与吴长史等人商讨过了,今天上午我也请教过郑阁老的意见,阁老的看法跟我一样,但儿子还是想请教父亲,为何赞同灵州刺史的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