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末了，各种学习、交流、检查、会议越发频繁了起来。

接待处忙得脚不点地，四处搬兵求救。最开始，是全省的表彰会，需要几名负责带路和端奖杯的礼仪小姐，其他被抽调的漂亮女孩都二话不说，准时准点赶到接待处报到，一时间挤得小小的接待处莺歌燕舞，翻紫摇红，风娇水媚。独独薄荷以身体不好为理由，一口就回绝了。这让接待处处长非常气愤，觉得薄荷摆明了就是仗着诸厅长的势，不把他放在眼里。接下来，外省来学习、各市的分管领导来汇报工作联络感情、省委检查组来厅里检查等等，接待处长应付得焦头烂额，打报告抽调薄荷和殷阳?负责接待和敬酒，薄荷又一次拒绝了。连马处长都看不下去了，当着接待处长的面义愤填膺的对诸厅长说：“这薄荷太过分了，革命干部吗，党叫干啥就干啥，哪能对工作挑挑拣拣，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这么不服从安排，简直是无法无天！”

诸厅长不耐烦的挥挥手，象眼前有苍蝇似的，头也不抬地说：“行了行了，汇报完了就下去吧。老泡在我这干什么。”

他面前一个精美的白底碎花骨瓷杯，满盛着浅琥珀色的蜂蜜水，空气中一丝一缕飘着淡淡的甜香，直香到心底。

马处长嘻嘻笑着说：“出去出去，我们就出去。一屁股的事，你就是留我们，我们也不敢坐。不过，老板，这个秘书比我那时可细心多了，还知道老板昨天喝多了酒，一大早特意泡杯蜂蜜茶。”

他们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骨瓷杯就这么安静地立在台灯下，优雅恬静，金边温婉，碎花鲜活，在柔和的橘黄色灯光照耀下，通体透亮，粉腻酥融娇欲滴。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细微的哨声，蜂蜜水冒出的白色热气在杯口盘旋摇摆。这是殷阳?一大早端过来的，说一是给他醒酒，二是可以保护胃肠。他想起昨天晚宴。昨天，陈州市分管市长带着计生办主任等心急火燎的来厅里，因为刚结束的抽样调查查出了他们多例错漏报，数量之多，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年度考核评估的成绩和市州排队的名次，后果不堪设想。分管副市长在他办公室声泪俱下的哀求，其他下属则分头去找分管统计的副厅长、分管监察的副厅长、统计处长、监察处长做工作。调查取证的材料非常齐全，无懈可击，因此，只有材料审核小组和诸厅长的最后一锤定音才能救他们。只要由分管统计的副厅长、分管监察的副厅长、统计处长、监察处长四人组成的材料审核小组集体认定取证材料无效，诸厅长再最后拍板通过，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分管副市长连汇报加哀求，说了一个多小时，临了，知趣的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塞到诸厅长手边的抽屉里，里面有卡有钱。诸厅长跌下脸，痛斥他说：“你这是干什么。”说着，欲拉开抽屉把信封拿出来。副市长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和抽屉，一脸沉重地哀求说：“实在拿不出手，都是点上不了台面的土特产。您千万别嫌弃。您也知道，我们那儿，穷山恶水，民风又彪悍，加上交通不便，信息不通，老百姓几乎没有我们什么娱乐活动，天黑了，除了那事，没事可干啊。我们一年到头真是拼死拼命的搞工作，无奈底子太差啊。您大人大量，无论如何得体谅我们，帮帮我们啊。”诸厅长沉吟说：“唉，你那儿的困难，我们厅党组都是知道的。。。。。。”。副市长说：“是啊是啊，一直没瞒过您的明察秋毫。我和计生办主任都很崇拜您，您发表在国家人口理论刊物上的每一篇文章，我们都仔细研读过，对您丰富的学识发自内心的由衷敬佩。对了，上次您出版的那本《论人口形势和发展战略》还有吗？我们还想买一些，发给干部群众学习。”“有的。有的。”诸厅长笑逐颜开：“你们离开时我让秘书好司机把书搬到你们车上去。”诸厅长和副市长越谈越投机，眨眼就到了晚饭时间，计生办主任等也都陆续回来，悄悄打眼色给副市长，表示一切顺利，副市长揪得紧紧的心这才“吧唧”一松，跌回胸腔，脸上的笑更加真诚豪爽，握着诸厅长的手一定要请客，诸厅长当然不同意，说到厅里来了，理应由厅里尽地主之谊。于是，晚宴由接待处负责安排，材料审核小组成员悉数参加。为了调节气氛，接待处长还特意喊来了殷阳?。她象一只光鲜亮丽的蝴蝶，娇笑着满桌穿梭照应，每个人都被她调动得兴致高涨。最让诸厅长感动的，是他们轮流给他敬酒时，她一直在一旁细心地照顾他，如不动声色给他倒完酒后，他端杯一喝，发现时白开水，再望她，远远的抿着嘴冲他嫣然一笑。几轮下来，诸厅长不但没有丝毫醉意，反而越战越勇，副市长就开始怀疑了，他狐疑的瞄瞄笑容可掬的殷阳?，再瞅瞅诸厅长，敬酒时就强烈要求和诸厅长换杯喝，诸厅长当然一口拒绝。僵持不下时，殷阳?笑着接过诸厅长手中的酒，仰脖一口就干了下去，笑着说：“哎，我的领导胃不太好，这么喝下去身体也会吃不消的。这样吧，我替领导喝，好不好？一对三，副市长您喝一杯，我就喝三杯。刚才这算第一杯。”一桌人拍着桌椅碗筷起哄不干，七嘴八舌说：“你要代替的话，就一直代替下去，我们谁敬他的酒都由你喝！”殷阳?淡淡一笑，说：“这个容易！只要领导允许，你们谁敬他酒，我都可以一对三替他喝。大杯小杯任你们挑！”一桌人惊呼。马处长笑着喊：“哎，小殷，话别说太满了，呆会收不了场可没人帮你。”殷阳?笑着斜睨他一眼说：“你照顾好自己吧，别醉得回去嫂子和你背对背就行。”满桌大笑。副市长讪讪的喝光手中的酒，笑着看着殷阳?，对诸厅长说：“诸厅长，您帅，我不羡慕，那是我爹妈没这个种。您精明能干我也不羡慕，那是天赋。您有水平有文化，我也不羡慕，那是您勤奋的结果。但是，我真的羡慕你，有这么能干漂亮又忠诚体贴的下级。小殷啊，你代替诸厅长，我们再喝一杯。大杯小杯由你定，我虽然没福气，还是有风度的。怎么喝呢？小交杯还是大交杯？”

殷阳?娇滴滴的说：“市长您太礼贤下士了，我受宠若惊啊。领导在上我在下，您要怎样就怎样呗。”

这个双关语勾得满桌一阵喧嚷笑闹，气氛热烈。

市长端着杯子和她碰了一下，仰脖喝了下去。殷阳?一边喝，一边笑着说：“我真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能喝一口是一口。”

殷阳?一杯接一杯的代替诸厅长喝，最后，又遵照诸厅长的指示，满桌打了三个通关，直喝得一桌男子汉醉醉醺醺，举手告饶，才笑着作罢。

这餐饭吃得人人心满意足，意犹未尽，也是诸厅长有史以来最轻松惬意的一次应酬饭。饭局结束时，天已黑尽了，街边的路灯昏暗的亮着，天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雨丝，淅淅沥沥的，洒在路灯上，那长长短短的光线也变得**的，象沾了水的蝴蝶翅膀，扇不起来，沉重得直往地上坠。诸厅长拿着大衣往酒店门口走，殷阳?妍笑晏晏的陪在他身边。刚推开门，一阵冷风就旋了过来，他喝酒出的毛毛细汗霎时被吹得无影无踪，不由打个冷战。殷阳?体贴入微的把大衣从他臂弯里拿出来，一边抖开伺候他穿上，一边笑着娇声埋怨说：“应该穿好再出来啊。刚出了汗，风一吹就感冒了。”她转到他身前，抬着头帮他整理领子，喝过酒的脸白嫩绯红，雨丝飘上去，越发娇艳欲滴，一双乌黑的眸子也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清洌洌，圆溜溜，如诉如泣。他忽然想起几天前对她毫不留情的批评，让她泪雨滂沱，马处长后来直埋怨他不懂惜香怜玉，也实在是自己过于严厉了，不由心肠一软，低声说：“那天我有些过分了。对不起啊。”

她欲言又止。正好这时，司机把车开了过来，他只好冲她点点头就转身上车。车子在细雨中开得飞快，车轮一下下滚过地面，掠起雨水，“飒飒”直响。他在车上回头看，她仍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这个方向，却越变越小，象酒店门口的一尊塑像。

快到家时，他的手机“嘟嘟”的响了两声，他打开，是她的短信息，说：“不管你怎么对我，只要肯让我留在你身边，我都会感到幸福。回去喝杯蜂蜜水再睡，不然胃会痛的。明早我再给你冲一杯。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寒潮，别忘了加件衣服。”

他想了想，回了一条信息给她：“以后下班了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上班时间怎么样都可以。有事可以直接来办公室找我，不必先和秘书联系。”

然后，他删掉她的信息，推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