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一声十分甜嫩的声音传来，靠在石头上的孩童双眼惺忪，洁白的小脸上被睡觉时压出几道红印，他似是没睡醒般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有些笨重地伸出手抱住了老妪的脖子，嘿嘿傻笑着，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与他头上的小犄角十分相配。任何人看到他这般模样都会心生疼爱，作为整个东昆仑顶尖强者的灵镜婆婆也一样。

老妪收起怀中的碎镜，把孩童抱在了膝上，揉了揉孩童的脑袋很是慈祥，道：“是不是又有事情求我呀？说吧，只要婆婆能做到的”

话语没有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好像是哽住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正在流淌的溪水突然停在了半空。

孩童的脸色一惊，脸上的笑容凝固，他看着老妪，而老妪则眼神木讷地看着他，但孩童知道此刻婆婆的眼中根本没有自己。

时间仿佛静止了，老妪伛偻着身子抱着孩童，两眼直勾勾正视前方，可眼中无神。她膝上的孩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因为他从未见过婆婆失神，因为他知道婆婆有这片大地上顶尖的实力，因为有这种实力，所以任何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所以，没有人见她失神过。

可是今天，就在此时此地，他心目中，也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婆婆，失神了。老妪的失神，只有她面前的孩童一人看到，但是此刻她心中丝毫不在意这一点。

夕阳，赤红的晚霞洒在山崖对面的瀑布上，竟映得整条瀑布都变成了红色，蒙蒙的水汽因为晚霞的缘故看起来如同火焰般升起，当真是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之景象，可是如此美妙绝伦的画面，此刻山崖上的两个身影却都没有为之侧目看上一眼。

许久之后，老妪低下头又取出了那块碎镜，拿着碎镜的手有些颤抖，她张开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自语道：“失算了。”

“婆婆，怎么了婆婆？”

“小五，假若婆婆将来飞升不了，你千万要回家”

“不要回家！婆婆我不回家！”孩童打断了老妪的话说道，脸上写满了难过。

“听话，小五，若婆婆不”

“婆婆一定可以飞升的！一定会长生不死的！小五不死，婆婆不能死！”

老妪沉默，而后她又露出笑容摸了摸孩童的头，另一只握着碎镜的手更加颤抖，因为她感应到了自己找寻已久的碎镜，有一块此时已然认主，这样一来镜子便不可能凑得齐，凑不齐镜子她便无法飞升。纵然她能以无上修为灭掉那位胆大的修士，那碎镜也会再次消失于世间，甚至会主动护主，与那修士共同灰飞烟灭。

她不能不失神，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

感应到那块认主的碎镜，就在这次试炼的地方，但是她去不了，因为那里有她当年亲手参与布下的禁制，那道禁制为了一个妖龟而设，这么多年过去后那妖龟虽应该风化成肉干了，可那禁制却能千年不变。修为高于筑基境界的修士，是进不去那里的，否则，那禁制便会发动。

灵镜婆婆的背影在这夕阳下显得十分萧瑟，整个人更加老了几分。她失算了，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失算，因为那镜子不会轻易认主，纵然碎裂也不会，更是因为，她姓巫，在这片大地上认识她的人屈指可数，而那些人管她叫做——巫天婆！

她不喜欢那个名字，她喜欢现在这个名字，但是那个名字所代表的能力却无法被隐藏，是的，她，是一位巫婆，天地间所有事情都逃不出她的占卜，包括天。她从未失算过，除了今天。

这种事情，她不能放任不管！就算那碎镜已经认主！

老妪对着孩童简单交代了一番，下一刻身影就随风消失在了原地。

碎镜认主没有伴随天地异象，所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让这位老妪乱了方寸，此时距离试炼结束还有几天时间，她不能让试炼提前结束，因为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或者说最好天底下只有三人知晓：她，小五，还有那位小修士。

所以，她选择孤身一人赶往试炼之地，她不能进入其内，但以她的神通可以在外面看一眼那位修士，若能与那位修士好好交流一番，对方能主动交出或能跟她走自然是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老妪一路挪移一边心里想着不久后可能发生的结果，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她，能了解过去，也看得到未来，世间大多生灵的命运都在她的眼皮之下，甚至占星算天她也能做到。但她看不到自己的命，她唯一确信的是她大限将至，再不飞升，那道天劫就会落下然后将她化为万千尘埃，只有飞升她才有把握熬过天劫。

天空中云层翻滚，隐有空爆声回荡天际，众多修士心中惊疑着抬头看去，只能在目力所及的尽头看到一个扭曲残影。

这残影无视城中不允许飞行的规矩，可无人敢去阻拦，就算有那个胆子他们也无法追的上。

“那是谁？”

“难道有老怪出关了？”

“天呐，看那样子恐怕有大事要发生了！”

“那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老妪呼吸间便横跨了不知多少城池和宗门，引得无数修士失声惊呼，而寻常人则根本看不到那道残影，只能听到晴空下传来的闷雷声。老妪不在乎这些，她的耳中此刻只有惊雷般的风声，眼里只有那远方的几座山川。

那几座山川，就是这次安排的试炼之地，有一座山如同鹤立鸡群般屹立在那里，它既不巍峨也不险峻，山腰处更没有灵云缭绕，但出人意料的是上面连一道溪水都不曾有过。它普通至极，堪比寻常人庭院里扔在角落的假山，但它鹤立在这群山之中，却也显得诡异至极！

因为它太高了，太大了，若说它像座有个性的山岳，倒不如说它更像一块天外飞来的陨星。再观其上植被稀疏，其内山石如铁，其表墨绿如玉，这真的不是一座山该有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老妪的目中已能看到那山岳四周的细线，无数细线交织成的巨网笼罩在那座山顶之上，山顶一颗老树与一位身影相互遥望，目光跨过那座山巅，老妪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片大地上的某处荒芜内，某处干涸的湖底中，有位美貌的女子此刻蛾眉微挑，扭动着曼妙的躯体慵懒地翻了个身，几抹洁白的皮肤从她破烂的衣服里露出，她此刻就像一只高贵的猫咪，只不过她此刻睡的地方有些怪异。

她睡在这个干涸的湖底很是香甜，身上破烂衣服下本应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但身上却找不出哪怕一道伤痕。

“倩倩！”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传到这里时声音已然如丝。

女子青丝拂动，不知是答应还是梦呓，在这声音之后轻嗯了一声，这娇声柔媚，一发出便消散在了风中。

几点星光有气无力地在天上交相辉映着，夜里的清风吹得有些发凉，少女蜷缩起身子，她这才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天空如湖水般清澈，纵然有几块云朵也是薄如丝绸，可不知怎得，今夜的星星少得可怜，少女缓缓坐起身来，本以为这会牵连到不少伤口，可等她咬牙掀起衣角后却连一丝痛感都没有，再定神一看，哪里有什么伤口，找了一圈后发现竟是连几年前的疤痕都找不到了。

少女摸着自己的手臂有些想不通来由，突然她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感觉，像是天上多了两个星光一样，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天空的星星还是少得可怜，她没看到多了的星星，相反的还少了一颗，她眨了眨眼看向少的那颗星星的位置，突然身子一抖。夜晚的清风总是容易使人着凉，可她却不是因为这风，而是因为挡住了那颗星光的身影！

这身影一袭黑袍立于虚空之中，黑袍有些宽松，所以她看不到那张隐在黑袍下的面孔，她是柳家的二小姐，她见过很多像这样立于虚空之中的强者，但是这道身影不知为何给她的感觉是她生平所见过最强的一位，没有之一！

两人遥遥相望，少女见对方没有动，她作为小辈只能先打破了平静：“小女见过前辈。”

那身影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少女心中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会是这样，但她毕竟是柳家的小姐，因此还是很镇定地行完了万福礼，每个细节都做得那么得恰到好处，让夜空里的那道身影看到后不由得呼吸缓了一些。

“不知前辈找小女有何事？”

一句在世俗界都很自然的询问，此刻柳倩倩说得也是很自然，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陷入沉默，也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去奉承，纵然她知道眼前是位很不寻常的老怪，她也用了很寻常的话将问题抛给了对方。她并不多么惧怕，因为她胸口有个标志，那是一枚柳叶，普天之下，没人愿意去得罪这标志所代表的势力。

夜空的身影沉默片刻，缓缓拉下了盖在头上的黑袍，一头银丝似乎变成了夜空中一颗新的星星。

“不愧是柳家，不错。”

声音中的赞赏并不虚假，但少女却慌乱道：“倩倩先前没有看清，见过灵镜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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