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叶尖的声音很轻，沙沙的，像指尖下微颤的弦音……

“没有。”他的声音很冷，突如其来似弦断一般，“从未有过。”

阮菁菁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能哭，这脸上的泪水竟然可以一直源源不断，怎样擦也擦不净。

她捂着心口，勉力平复自己疼痛到极致的心。瑶姬说得对，只有亲口听到他的答案，只有亲自做了诀别，只有真正的痛过、疼过，她才能彻底死心。

“其实这个答案我早就猜到了。”她含泪颤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从未有过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把我曾经的那份心情告诉给你。”

“北宸，曾经我以为，无论你是何人，无论你身处何地，无论这世间如何变化，无论我的灵魂轮回重来多少次，我爱上的那个人终究还会是你。”明明脸庞上泪水滂沱，可她的嘴角的笑却是如此迷人，犹如清晨里盈满露珠的白莲，动人心扉，却又教人忍不住心生怜爱，“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终究……我终究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也终究不是我生命中的良人。”

“你放心，当我决定要将这份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你面前时，这一切便已结束。遇见你之前，我从未爱上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往后，我一定会找到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的那个人，我们会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或许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那个人……将会成为我生命中的全部。”

这番话，表面上是说给北宸听的，但实际上阮菁菁知道，她是在说给自己听。

青丘四季如春，他们身处的这座园子正是一片雪白芳菲的梨园。此刻，满园的梨花插满枝头，朵朵白清如雪，压枝欲低，轻风拂过，便若雨雪霏霏。

眼前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庞干净得如春后融雪，海子般深邃的明眸，在落英缤纷中与她无声对望，目光哀伤而又沉痛，似有无尽的话语在与她诉说。可惜她什么也听不到。

相见不如不见，有言不如无言。

“珍重，后会无期。”

少女转身的那一刹那，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下来，顺着她的脸庞流过颈项。破晓的日光撩开清晨的薄雾，穿过层层叶缝洒向她如瀑的乌发上，在其背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北宸含泪，远远凝视着光晕中的那个朦胧背影，奋力压制住自己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冲上前去紧紧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尽情倾诉，告诉她，他有多爱她，他有多么地放不下她。

可是，他不能……

她就像是他生命中的镜花水月，触不可及，一旦他伸手捕捉，她就会倏然飘散，消失在淙淙流水之中。

雨，不声不响地落下。蒙蒙烟雨中，嫩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梨花带泪原是如此景致。

冷风轻轻拂过她的面庞，阮菁菁感受到了一丝雨水的凉意。她猛然顿住，一双脚竟是如何也迈不开了。

明明方才还云兴霞蔚，为何会突然落雨？为何会落雨？

阮菁菁的心怦然一动。难道是……龙泣？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正向着她奔来，那步子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响，她的心也越跳越快，是谁？会是谁？

等待的这一瞬间仿佛像过了百年那么久。

阮菁菁怔怔地望着眼前落了满地的梨花，它们被雨水浸湿，它们被尘土覆盖，它们脏了、破了、残了，终究成为了凋零的可怜落花。

阮菁菁抬头，望向那蔚蓝如洗的天空。原来，雨早已停。

而当她回身时，身后已再无一人。

在阮菁菁他们离开的第四日，浮虚镜于青丘失窃。

东绫站在大殿的高台之上，神情冰冷得令人发怵。

“还没追到那个妖女吗？”

“回禀国主，那妖女逃得无影无踪，属下们还未找到。”

东绫冷笑，怒甩双袖，一阵强风扫过，殿上的铜鼎俱翻落在地。

“继续找，给我翻遍整个青丘，哪怕是越过北海，寻到人间的九州，也要把她找到。”东绫声色俱厉，原本巧笑倩兮的脸庞此刻却是冷若冰霜，她将目光移到北宸身上，冷声道，“四殿下，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如何解释？饶是北宸的性子如何沉静，此刻却也无法淡定。他多么想放声大笑，笑自己有眼无珠，笑自己被妖怪蒙骗，笑他堂堂龙族太子只是一个被人玩弄的棋子！

“青丘国主，那宁风摇乃妖女所化的事实，不只我们未曾发现，国主也未曾发现。这说明那妖女的妖术并非一般，她蒙骗了我们所有人，又怎能只怪我们？”御申不卑不亢，据理力争道，“况且，青丘内外布满结界，看守的狐族之人如此众多，浮虚镜所藏之地更是有强大神力护罩，如何就让一个妖女得手了。国主难道不应该反思一下青丘的护卫能力吗？”

东绫怔了一怔，顿时嗤笑出声，怒目圆睁：“东绫以前倒是真没发现，丹穴的鹓鶵一族竟是如此巧舌如簧之辈！这人是你们带来的，神镜也是你们的人偷的，若你们如此堂而皇之地推卸掉责任，那这神界何来天规之言？我们青丘又如何在六界之中立足？”

“谁说那妖女是我们的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妖界中人！”

“够了，御申。”北宸寒声将其打断，他上前朝东绫行了一礼，肃容叹道，“此事，终究是因我们而起。请国主放心，北宸定会找回浮虚镜，给青丘一个交代。”

御申皱皱鼻子，撇下嘴角，仍是一副不甘的样子。

东绫脸色森冷，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御申，一抹微不可见的寒芒从其眸中闪过：“既然如此，那我便静候四殿下的佳音了！”

当天，北宸便与御申在青丘结界的出口分别。北宸打算单独前往妖界打探消息，而御申则决定回不周山将此事告知于未炎神君，看神君是否能有办法寻回浮虚镜。

二人分别后，北宸为尽快赶到妖界，便化作龙身，跃入北海之中，从海中潜游过去。御申则化身为凤，低飞于海面之上，欲穿越白浴海峡。

风浪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像千万头雄狮在怒吼咆哮，带着深海里的咸咸腥味，瞬间淹没了御申的五彩羽翅。

阴冷潮湿的气味在鼻尖萦绕不绝，朦胧间，御申只觉身子冰冷无比，寒意刺骨，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他擤了擤鼻子，微微睁开了眼。狭隘的视线中，一丝昏暗的光线泄入他的眼帘，刺得他有些不适，御申欲抬手挡光，却发现手指间微波荡漾，身子动弹不得。一瞬间，大脑猛地清醒过来。

御申瞪圆双目，打量起周围的一切，这才发现自己被困于一座水牢之中。此牢四面为墙，无门无窗，十分昏暗，唯有墙面上的一盏清油灯散发出微弱的莹莹灯光。御申的四肢被玄铁铁链锁住，整个身子浸在水中，水及其肩，只露出他的头。他手捻仙诀，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灵力俱散，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不用白费力气了，此乃青丘的幽水牢，任你法力再高强，落入此水之中也是废人一个。”寒凉的嗓音从头顶幽幽传来，御申一愣，立即认出出自何人。

“青丘国主这是何意？我与师兄已经答应，竭力帮你夺回浮虚镜，可你将我掳来这里又是为何？你可知，擅自囚禁上神是犯了天界的重罪！”御申心中充满怒火，他冷着一张脸，语气十分凌厉。

昏暗的黑牢内，一阵清风忽然从其脸庞瑟瑟扫过，墙上的灯光倏然一闪，光影明灭之间，一袭红衣翻转而现，水面上莫名地腾起了一座石台，东绫堪堪落在其上，飘然凝立。

东绫背光站在御申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忽明忽灭的灯光将其脸廓照得影影绰绰，令御申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国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御申冷冷地问，“为何要将我囚禁于此？”

“将你囚在这里，并非是因为浮虚镜。”

“那是为了什么？”御申急急问道。

“为了我的胞妹。”她低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御申呆了一瞬，满脸不解之色：“胞妹？御申自问，从未见过青丘之人，与你的胞妹又怎会有关系？”

“你说你曾进过青锋的剑灵之境，并在里面见到过与我长相相似的妲己，不知我可有说错？”

御申盯着她，默不作声。

“你在里面可曾看到过纣王帝辛？”

御申一怔，心脏忽的一紧，他压着嗓音中的不安，低声问道：“看到了又如何？”

“难道你就不好奇，那帝辛为何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东绫笑了笑，嘴角趟过一丝苦意，“那帝辛其实就是你，而我的胞妹……便是被你一剑刺死的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