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正思虑着，身旁一顶轿子经过，轿中的贵人却伸手撩起了轿帘子，冲阿九甩起了帕子，懒声软唤：“诶，小丫头！……叫你呢，挑着担子的那个！”
阿九一听担子，说着似乎是自个儿，便停下了脚步看向轿中贵人。
“听莫掌柜说，你是打山洼子村来的？”轿中贵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有过两面之缘的十四姨娘曹婉儿。
阿九盯着她手中挥舞着的帕子，清楚的回想起了先前的两回见面：第一回是在干果铺子里见着，第二回亦是在这官道上，她丢了一块绢帕被聂长林给拾了去，眼下这绢帕竟又回了她手中……
是聂长林后来还回去了吗？还是这只是相同的两块绢帕中的其中一块？
曹婉儿见小阿九瞅着自个儿的帕子傻傻的发愣，当这小丫头是瞧上了她的帕子，便大方言道：“你若喜欢便赏你了，只是先回我几句问话！”
阿九点头：“曹姨娘请问！”
“你可是山洼子村来的？”
“是！”
“那，你可识得山洼村的聂家？”
阿九点头，山洼子村姓聂的统共只有一户，自个儿不幸便是生在其中。
“聂家有几个儿子？”
“原先有三个，现下只留两个，哦不，一个！”
曹婉儿听得皱眉：“怎的原本三个却只剩一个了？”
阿九觉得面前这曹姨娘并无恶意，问的话又仿佛只是为了好玩，便也毫不避言道：“数月之前，聂家老二中了举，休妻弃女娶了王员外千金，成了上门女婿，聂家自然便丢了一个儿子！再后来，山洼子村遭了马匪，聂老三被马匪砍了双腿不治身亡，是以眼下只剩一个聂老大！”
“哦？聂老大！”曹婉儿嘴里咀嚼，微微一笑，双眸仿若星辉般亮了一亮，“这聂老大姓甚名谁？”
“聂长林！”
聂长林——
这三字，仿佛一下子在心中盛开了花，溢出了蜜！
曹婉儿心头涌过一阵得意，面上却忍压抑着，这会儿看那冤家还能瞒到几时去。
“那聂长林家中可有妻女？”
“一妻二女！”
曹婉儿听得面色微微一变，手下无意识的绞动着绢帕，眼底透出一丝难忍的情绪。
“……聂长林一直想求一子，却求不着！”阿九偷偷打眼琢磨着曹婉儿的面色，故意添加了一句，“聂陈氏嫁入聂家十六栽，却未生出个带把儿的，在聂家地位着实低微，若是聂家再富足些，聂婆子怕是要急得给长子添填房了。”
曹婉儿面对着十余岁的阿九，心中完全不设防备，顶着一副沾沾自喜道：“小丫头，你瞧我这肚子里是个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曹婉儿腹中胎儿已有三月有余。
阿九垂下了头去，一副小心翼翼：“阿九不懂得算卦！”
“随便说说便罢，左右也只图一乐儿，说得好的话，本姨娘重重有赏！”曹婉儿眉眼带笑，等着阿九的话。
“定是个男娃儿！”
“哦？”曹婉儿挑眉。
遇着这样的问话，阿九自然懂得投其所好，继续一本正经瞎扯道：“曹姨娘为人和善，满面富贵，定能求仁得仁，心想事成！”
“赏！”曹婉儿被捧得笑颜如花，说完了这‘赏’字便放下了轿帘子。
丫鬟小绿从缝着金线的钱袋子中掏出了一两银递上。
曹婉儿又将手中绢帕朝着阿九头上抛去，阿九迅速接住，目送着华盖采绸，绣着富贵花开的轿子离去。
“姨娘似乎对这小丫头另眼相待！”
“你不觉着她很是有趣么？那样小小的模样，每回见着却总那般沉稳镇定，哪像个孩子！倒像府里上了岁数的婆子！”
轿子远去，阿九拿着手中的一两银及触手滑软的上等绢帕，一时间未及回神，却见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自个儿行来了侧目，阿九立即将银子和绢帕收起，继续往镇外走去。
午时过后，山洼子村田地间——
“李三妹被娘家嫂子轰赶出去，听说这会儿都流落到康城当乞儿了！”
“啥啥，这婆娘在村子里这般跋扈，回了娘家成鼠了？”
“哪个被婆家赶了出去的闺女回娘家能有好日子，也就是他李福根性子温吞，像这样的贼婆娘，若是摊上个凶狠的阿爹腿都能给打折喽！”
“这婆娘只厉害一张嘴！”
“可不是……”
阿九方才入了村子，便见几个在田地里务活的婆娘汉子在说着闲话，话里话外说的全是围绕着李三妹。
王二麻子扳了一篮子玉米上了田埂，正好事的想凑上前跟着说道几句闲话，便被人拍了记肩头。
“哟，二麻子呀，这玉米可算是熟了？我家阿宝最是好这口，给侄儿一个尝尝呗！”杨铁蛋笑嘻嘻的讨要。
旁人都晓得王二麻子死抠的性子，杨铁蛋这定是刻意逗着他寻事儿玩，便都咧着嘴，顶着一张瞧好戏的脸看着。
王二麻子一听是问自个儿讨要玉米，立马板起了脸：“你家老杨头不种了几席地么？贪心的图那些个棉花能挣钱，好好的玉米杆子全给拔了，现下晓得要吃了，拿铜板来换！”
山洼子村上下，除了少量的几户未种上棉花，大多数都拔了原先的作物给种上了，而王二麻子一家便是这少量几户的其中之一。
一家老少守着那意外得来的一两抚慰银，只差没搁在供桌上膜拜，哪里舍得去换那一亩地的棉花种子。
杨铁蛋一家除了种上了那三分地的绿蔬，其余的一亩地里全都种上了棉花，瞧这王二麻子这小气劲儿，气不打一处来：“这玉米也不算是个啥好吃食，瞧你这小气劲儿！现下你那姘头可在外头受着苦呢，你这玉米可得记着给她捎过去一些！”
一旁良田里除着草的苏巧梅顺着自家男人的话茬子说道：“可不嘛！这李三妹虽一身的贼习气，模样却是长得出挑的，二麻子你做了恁多年光棍，能图个寡妇也便凑合着吧，赶紧去接回来，这会子去接回来定能成了一桩好事儿，那李三妹吃了几日的苦，你若救她出苦海，定然对你死心蹋地的！”
杨铁蛋又伸手去顺他篮子中的玉米逗他。
王二麻子急得一把扯了回来，黑着脸吼道：“我阿爹不许！……休得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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