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 七关守者 一
作者:方五斜七      更新:2019-10-03 13:34      字数:6303

由于林中树木较密不能骑马,奈良只能徒步而行,独自走在路上他心中落寞非常,路边的花也不是花,远处的树也不是树,平时看起来温暖的日光如今觉得分外灼人,平时觉得转眼便至的路如今觉得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他走了不远觉得腿脚沉重抬不起步。

平时一走一天也不会觉得累,如今走半日便如翻了几座山一般,看着蜿蜒远去的道路,奈良头一次觉得路途遥远。

他放下包裹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拿出包裹中的干粮随意咬上两口。

之前赶路一停下来奈良就会向密林中走去,随意打些肥兔野鸡什么的充做饭食。通常等他拿着野兔回来之时,萧西西早已升起了火,她会笑嘻嘻地接过野兔剥皮去脏,然后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等着野物烤熟。即使两人各自看着火焰想着心事都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偶尔看一眼对方,只要他坐在那里便觉得心安。

奈良吃着干粮味同嚼蜡,喝的水也是苦涩难咽。

吃了两口他便收了起来,四下看了看继续向前方走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便是尽快闯过八关小道。至于能不能如武老所言再见到萧西西他也不多想,因为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选择相信武老的预感一路走下去。

奈良性格坚毅沉稳,虽然使起功夫来有些妙招,但平时处事往往没什么思考只知道靠着毅力一直向前走。他不像梁子书总会有些奇思妙想,也不像冯古遇事多变,更不像沈非思虑周详。他没有过多思虑,没有奇策妙计,他有的只是坚毅,遇到什么事只是靠着自身无畏无惧的坚毅一直坚持下去,即使道路错了他也会一直走,因为这就是他,除了如此他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一直对自己说,只要闯过八关小道就能得到五行圣水解药,就能见到他心中的姑娘。

行了两日树木渐疏,林中出现一片片草地花丛,虽是美景但在奈良看来地上的花不过是一团杂草。

这日他正想着心事沿路而走,转过路角忽见前方路边蹲着一娇小身影。

这人身型瘦小,看起来年纪也就八九岁,身穿粉色罗裙头上扎着一条粗辫,此时正背着他一颗颗摘着路边野花。

奈良心想,这里出现的人肯定跟七关有关,于是干咳两声走上前去。

小姑娘听到声响,“咦”了一声回过头来。

见到她的面貌,奈良一怔,只见她脸庞精致皮肤白嫩,一双大眼睛总是带着笑意,模样看起来倒是与萧西西有几分相似。

奈良苦笑一声,心想看来自己太过思虑萧西西了,见到何人都觉得与她相像。

小姑娘见他愣神,莞尔一笑说道:“大哥哥,你可是迷路了?”

奈良回以一笑,靠近她蹲了下来,说道:“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正好在这附近。”

小姑娘“哦”了一声,回过头继续摘下野花放在手中,说道:“你是来闯关的吧。”

奈良心想果然她跟七关守者有关,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知道七关在哪?”

小姑娘又是一笑,挺了挺胸说道:“当然知道了,我就住在那,我带你过去便是。”

奈良看她年纪不大,心想她应该是七关守者的子女,由她引路再好不过了。

“那谢过姑娘了,我该如何称呼你?”奈良问道。

小姑娘将手中的花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挑出不搭的几朵放到一边,说道:“我叫水若南,你叫我若南就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花束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将花递给奈良,说道:“呐,送给你。”

奈良一愣,说道:“这是送给我的?”

水若南用力点了点头,站起身向前走去,边走边道:“我见大哥哥眉头皱得紧,想你肯定有些不开心的事,只要你常看看这些花草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

奈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看透,拿着花跟了上去,说道:“你这小丫头眼力倒是不错。”

水若南嘿嘿一笑,伸出娇嫩小手握着奈良粗糙大手,说道:“大哥哥你莫要忧心,世间很多事看起来没有出路,但是走一段路就会有办法了。”

奈良听着一个八九岁的丫头同他讲人生道理,不由得嘴角一笑说道:“你哪听的这些大道理。”

水若南面带认真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奈良,说道:“这是我亲身经历悟到的。”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能经历什么,奈良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水若南见他神色满是不信,噘了噘嘴。

转眼间二人便来到一处小院,只见院中收拾整洁,种满了鲜花,靠边有一排屋舍。这些屋子可要比之前见到的都要华丽得多,屋顶铺着墨绿色的琉璃瓦,墙壁由一般大小青砖砌成,窗栏材料都是上好的楠木。

荒郊野岭出现如此华丽的屋舍让人觉得与周边绿树青草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院门口站着一位五十余岁的妇人,此人身材丰硕,一张大圆脸泛着油光,满脸都是慈祥神色,此时正耸着手向他们看来。

奈良觉得此人面相普通不像是功夫高深的人,但他记得萧西西说过一定不要轻视七关守者,所以快步上前,躬身说道:“见过前辈,在下闯关者奈良,不知前辈可否指教一二?”

他心急快点到水族,所以上来便要与其比试。

妇人捂嘴愣笑两声,说道:“小伙子你认错人了,老婆子只是这里的仆人不是什么前辈,你要闯关得问我家小姐。”

奈良略感尴尬,松了松脸色说道:“不知小姐她可在屋中?”

老妇人伸手向他身后指了指。

奈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若南蹲在地上正看着路旁一朵紫花。

奈良脸色巨变,心中震惊不已。

水若南也不看他,伸手轻碰紫色的花瓣,随口说道:“现在不行,时候不早了该吃晚饭了,吃过晚饭便要睡觉,母亲说睡得晚就长不高,我可要比姐姐长得高些,等着明天再比好了。”

奈良根本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什么,张大嘴巴吃惊问道:“你是七关守者!”

水若南一边逗弄花一边说道:“对啊,原来的守关者年纪大了,母亲便就让我来了。”

“你今年多大?”奈良问道。

他心想,莫非此人也跟古奇一般,成人长了个孩童模样。

水若南手指指着嘴角斜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再过两月就九岁了。”

奈良满脸的不信,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萧西西告诉他不要轻视七关守者,可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堂堂八关小道竟然让个不到九岁的孩童守关,而且还是第七关。

水若南扶了扶路边小花,站起身来对老妇人说道:“李妈,劳你再做几个菜,这位大哥哥远路而来定然吃了不少苦,母亲教我要厚待闯关者,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李妈哎了一声,小碎步向一旁屋中走去。

水若南走到奈良身前,伸手牵着他的手说道:“大哥哥,咱们进屋喝口茶水先,我在那等了你一下午口中干的很。”

奈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路边不是随意玩耍而是在故意等自己,猜想自己过了六关后早有人禀报于她。

奈良苦笑两声被她牵着进了屋。

两人进了大堂各自落座,李妈端来了茶水为二人斟上。

水若南如大人一般伸掌指了指桌上茶水,说道:“奈大哥请用茶。”

奈良端茶致谢,心想这个小丫头倒是很懂礼数。

水若南吹了吹茶水轻抿一口,放下茶碗说道:“奈大哥赏脸前来闯关,水族上下不胜荣幸,我是当今族长海后之女,名叫水若南,请多多指教。”

“大小姐客气了。”奈良心想,刚才她已经说过名字,如今又说了一遍,想必这是她母亲教她的客套话。

水若南掩嘴一笑,说道:“我在家中并非排行最大,我还有个姐姐名叫水若西。”

奈良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二小姐。”

他这才想起来她刚才说过要比她姐姐长得高。

水若南举止端庄坐得笔直,说道:“大哥哥不必客气,我年纪小你叫我若南好了。”

奈良见她一直板着身子,语气客气有礼,于是端坐身形学着她口吻说道:“若南姑娘也不必客气,你我相处不必在意俗礼。”

水若南嘻嘻一笑,身子一松说道:“这些都是我母亲教我的,要是我做的不对被她看见她又要训我了。”说着吐了吐舌头。

奈良见她活泼可爱,虽然总受管制心态却是乐观,顿时对她亲切了几分,说道:“你母亲总训你们姐妹吗?”

水若南撇了撇嘴,说道:“她训我姐姐倒是少,因为她根本抓不住她,训我的时候多了些,但我听她的话,所以她也不会怎么训我。”说完自顾自乐了起来。

奈良见她想起挨训还能笑出来,不由得也跟她笑了起来。

他虽然对水姓之人有成见,但他更在乎人心,不认识之时他不愿与水族人有任何瓜葛,但认识后他便不在乎这人姓甚名谁,对于他而言都是一般的人。

这种想法与他早年经历有关,他自小在西山帮长大,西山帮可以说人人可恶,即使被他们养大的奈良对西山帮还是深恶痛绝,听说西山帮的名字他都会皱皱眉。但他并不觉得里面就没有好人,如果让他见个人说是西山帮的,他可能不愿见,但要是哪天阿生忽然说他出身西山帮,奈良他可能想也不想继续一般对待,因为认识这个人后他便不会在乎他的出身。

如今对待水若南也是一般,见到这个小姑娘如此天真烂漫,他便不觉得此人出身水族有何不妥,依旧如常的与她谈笑。

只可惜萧西西并不知道此点,也许是关心则乱,她越在意这件事就觉得奈良也在意,于是她就在心中打了个结,这个结她自己打不开又不想让奈良打开,就这样越系越紧,直到将她绑得喘不了气,最终一走了之。

水若南见他发笑,得意说道:“你看我给你的花有效用吧,你见了之后就开心了许多,不像初见你时愁眉不展了。”

奈良也发现见到她之后心情确实好了许多,同她聊几句天让他暂且忘了萧西西不告而别的烦恼。

水若南坐在椅上脚碰不到地,双腿晃来晃去说道:“我听说还有一人与你一同前来,怎么没见到她?”

想起萧西西,奈良眉目略为低沉,说道:“她有事已经先走了。”

水若南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说道:“她对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否则她走了你也不会如此伤心。”

奈良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说道:“我忧心的是不知何处找她,我连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水若南眼睛闪着光满不在乎说道:“大哥哥你不必忧心,我有预感你马上就会遇到她。”

“哦?”奈良眼睛一亮,说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没想到水若南竟然说了与武老一样的话。

她晃了晃脑袋,说道:“我就是这么觉得,你想啊,你这么忧心她,她也一定关心你,所以她一定不会走远的。”

奈良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如你所言。”

他并未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她不过是个不到九岁的孩子。

水若南眼神看向一旁,噘嘴说道:“你可能不相信我说的,但事情就是这样的。”

奈良想起萧西西心中烦忧,便转过话题说道:“若南姑娘,你功夫很厉害吗,为何海后要让你做七关守者?”

水若南嘻嘻一笑,说道:“我功夫自然很厉害啦,因为这事我差点都活不了了。”

奈良心想,小孩子就是喜欢夸大其词,动不动就说生死的,她这么大点会知道什么是生死。

既然已经说起了,他也不便断了话语,便问道:“为何如此说?”

水若南眼神晃动,说道:“我五六岁的时候,族里人就说我天赋很高,但不知怎地母亲和姐姐听到这件事后都害怕的很,特别是母亲,平时她一直都是板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竟然害怕的手脚发颤。后来我便知道了,因为我天赋高族里四位伯伯要喂我喝一种叫作五行圣水的药水,那水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同他们吵了许多天都没有办法。”

听她话语奈良怔在当场。

她竟然如白帝秦无涯一般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五族偶尔会诞下天赋奇高的人,这人修习五族功法后远强于常人。

五大家族本是相互依存相互克制的关系,此种人的存在对五族平衡是个威胁,如不采取办法将会导致五族覆灭,所以他们便想了个办法,每当天赋异禀的人出生就喂他喝五族圣水,让这人永远消失在世间。

虽然手段残酷,但为了保全五族利益他们也不在乎。

没想到面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竟是如此之人,奈良定了定神问道:“那他们为何最终放过了你没让你喝五行圣水?”

水若南缓缓转头看向他,眨着眼睛平淡说道:“我喝了啊。”

奈良的心猛跳两下,满脸惊愕地看着她。

水若南回过头继续看着前方,说道:“那时母亲执意不让他们喂我喝毒水,他们吵的都要打起来了,那几位老伯伯威胁我母亲说,如果留下我其他四族就会合伙灭了水族。我母亲就瞪着他们说,那又怎样,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了的水族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四位伯伯听她如此说转身便要走,我母亲脸色板了板,召了卫兵想要把他们留下来。后来……后来……”

奈良聚精会神听着,见她面带迟疑,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水若南低了低头,说道:“后来我见要打起来,就跑了出来拿起桌上毒水喝了下去。”

奈良一惊,忙问道:“你为何如此做?”

水若南眼神闪着柔情,说道:“我不愿他们因为我吵的厉害,也不想给母亲和水族添麻烦,就想着反正都是一死,我死总比水族之人都死了要好。”

奈良心中激荡不已,他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有如此魄力。

“你喝了毒水是怎么活下来的?”奈良问道。

他很关心此事,如果有别的办法医治五行圣水,谢幽璇活过来的可能便就更大了。

水若南平淡说道:“我喝了毒水后便觉身上如同烧着了一般,全身疼的很,迷迷糊糊见母亲抱着我哭,吵的厉害的四位伯伯摇了摇头说既然已经喝了五行圣水便就不再追究了。他的话还没听完我脑袋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脸上现出一丝恐惧,但眨眼睛间便消失不见,依旧神色平淡说道:“等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个狭小柜子里。”

奈良心中一颤,他无法相信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在棺材中醒来是何等的害怕。

水若南低头继续说道:“柜子里黑的很,一点光亮都没有,我心中害怕就用力推柜门,好在柜门没有封死,推了半晌就推开来。打开柜门后发现我孤零零的在一个屋子里,四周都挂着白布。”

水族人以为她已经死了,就将她收在棺椁之中,好在她在停尸七天内醒了过来。

奈良问道:“那你为何又活了过来?”

水若南舒了口气,神情松了些说道:“母亲说我学了三册湖心功碰巧练会了其中一门功法,这功法练成后腹内会形成了湖心丹,有此丹在可代我一条命。当天我喝下毒水后确实死了,但湖心丹守住了我的心魂,丹碎后重塑了肉身就又活了过来。”

说着她挽起手腕给奈良看了看,说道:“你看,小时候我淘气这里留了个疤,活过来后都没有了。”

奈良看着光洁的手臂心中感叹水族功法的神奇。

水若南又晃起了腿,说道:“所以呐,许多事看起来没有出路,但是只要迈开步就会有办法了。”

奈良点了点头,初见她时便听她说过如此话,当初听她一个八九岁小姑娘说出来他还觉得可笑,如今看来她最有资格说这些大道理,因为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他忽地想到什么,疑惑问道:“那么那四位老伯伯知道你活了过来怎么就放过你了?”

水若南看着自己晃来晃去的腿,说道:“后来他们又找来了,但我母亲说我已经喝了毒水,也已经死过一次,再要杀我就没有道理了。四位老伯伯想必也觉得理亏,也是拿我母亲没有办法,就说只要我此生不出水族地界就放我一条生路,我母亲迫于他们的压力不得已就答应了。”

她嘻嘻一笑,说道:“我觉得如此挺好,水族亡不了我也不用死了,不出去就不出去,反正我姐姐时常同我说外面的事,什么全是沙子的海啦,什么上面是雪下面是却长着青草的高山啦,她都跟我说过。”

她忽地眼睛一亮,看着奈良问道:“大哥哥,你见过雪吗?我听说下起雪时白茫茫一片,跟起大雾一般,好看的很。”

听她如此说,奈良一阵心酸。

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平白无故却要承受这些,一生只能待在一个地方,心中想去的地方也去不了只能通过别人口中了解一二。

奈良看着她闪着光的眼睛,说道:“雪没什么好看的,下雪时冷得很,雪片掉在脸上便化作冰水,时间久了都会将头发冰住,许多人因为在雪地上走路被冻掉了脚趾头。”

水若南撇了撇嘴,晃着腿说道:“你怎么跟姐姐说的一般,但我觉得你们说的不对,下雪时一定美得很。”

她迷蒙着眼睛,说道:“要是水族能下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