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初见泰山(下)
作者:列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782

“看你,有什么好怕的?”放好车,走到市府家属院陈婷家的门口,她看我发虚的样子,好笑地白我一眼。“再说我妈早在爸爸耳边帮我们说了好多好话了,还担心什么?”

“那是,那是,”我挺挺胸,一副赴汤蹈火状,故作镇定嘿嘿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啊!”陈婷爱怜地腻我一眼,让小娜去按门铃。

陈婷抱着孩子,我拎着大包大包的东西,象极了……不,根本就是一对恩恩爱爱回娘家的小夫妻。只是,虽然一再给自己打气,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但可没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尤其是我这上了车还不买票,连孩子都有了的有实无名的女婿,别说欢喜了,没准越看越生气。如果一时控制不住,老大耳光打过来我该怎么办呢?还手?那想都不要想,虽然他打不过我,但后果不堪设想,肯定是灾难性的,立刻把这个念头抹杀。只是,老泰山是个文明人,不会这么粗鲁吧?嘿嘿,难说啊难说,俗话讲儿子跟娘亲近女儿跟爹亲近,我不告而取了人家的心头肉,这便宜老丈人急怒之下对我报以老拳也是大有可能,大有可能啊。唉,我也只有抱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打我左脸把右脸也递过去的大无畏精神,以求得老泰山的谅解了。苦啊,我可怜的、即将被我牺牲的脸蛋儿!

“你怎么了?”门开了,陈婷看我忽红忽白的脸色,担心地问我。

“没事。”我立定主意,收拾心情,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呃,向前走去。

“这是宋阿姨。”陈婷指着给我们开门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给我介绍道。先前陈婷就跟我说过,知道这是她家的佣人。

“宋阿姨好。”我连忙点头问好。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是说那怕是宰相家一个看门儿的,那最低也是个七品的官儿,所以还是客气点的好,礼多人不怪嘛。

“这就是小林吧?”宋阿姨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说话间岳母大人也过来了,简单问了我几句就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盼盼身上,几个女人抱着小家伙叽叽喳喳聚成了一团儿。

我把东西放在一边,乐得轻松,偷偷瞄来瞄去,先探探“敌情”方为上策。

这是一幢二层小楼,跟郑州成副司令家差不多,但装修设施却比较简单,不客气说是很简陋。这令我有些不可思议。不说岳父大人的身份地位,就说他有个当大老板的儿子,家里也不应该如此啊。这么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假清高,要么就是一个克己奉公的好干部。我心里暗暗叫苦,如果是前者还好说,这类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虽然狡猾大大的有,相对来说还好对付;怕就怕他是后者,这种人原则性极强,说好听的就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回忆陈玄风和陈婷跟我说过的点点滴滴,再加上这次天朗走私事件中他的态度,他是后者的可能性非常的高。唉,看来老泰山未必会给我好脸色看了,在他印象中估计我跟陈玄风是一丘之貉,甚至更差,因为我还偷了他的宝贝女儿。

在叫苦连天之余,心里更多的还是钦佩和欣喜,毕竟这年头公正廉明的父母官不多了,今天我可能会有幸见到一个,还是自己的岳父大人,这让我很有些自豪。

“当官儿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公仆,说的就是公众的仆人。不要搞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想搞就不要当官。虽然这太不切实际太理想化,但千百年来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坚持着,甚至不惜身死。这些人是英雄,都被老百姓刻在了心里,在历史的书页上灼灼发光,昭示着希望的存在。

我想起曾看过的多年前拍摄的一个电视剧《一代廉吏于成龙》,那是我仅有的一次看电视流下了眼泪。做一个好官并不难,他不一定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只要把老百姓放在了心里,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做点实事,他就当之无愧是个英雄。可惜,这样的英雄越来越少,因为他们生存的土壤几已不存在了。

“来,小林喝茶。”宋阿姨的声音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哦,谢谢阿姨。”我不好意思欠身客气道。

“妈,我爸呢?”陈婷见我多少有些不自然,就问岳母道:“打电话不是说他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是星期天,本来是休息时间,但老泰山毕竟是市里的主要领导,怕不保险,昨天晚上陈婷就给家打电话问好了,还一再交待不让她爸出去。

“他呀,本来在家歇着呢,刚刚王秘书过来说有点事儿,又把他叫走了。”岳母一边逗盼盼玩一边应道:“不过你爸说没什么大事儿,很快就回来。”

“哦。”陈婷歉意地看我一眼,说道:“那我和阿伟先到楼上看看,我爸回来再叫我们。”说着拉起我就往楼上跑,回到娘家她好象突然变小了,活泼得象个小姑娘。

岳母在后面叫道:“好,那你们到楼上去玩吧,小林第一次来,别拘束,就当自己家里。”

“哦,好的。”我被陈婷拽着往楼上跑,边随口应道。

“你干嘛?”上了二楼,我好笑地看着喘着气的陈婷。

“救你啊!”她没好气地白我一眼,“看你也跟她们没什么话说,在那坐着傻傻的。”说着嘻嘻笑起来。

“你才傻傻的!”我把她按在墙上,顶着她温软的躯体,突然一阵冲动,在这样的环境下觉得份外刺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定定的看着她。

“你干什么呀?她们都在楼下呢!”她眼神闪烁地躲着我的目光,声音却能腻死人。

“你说我要干什么?”我暖昧的用身体磨擦着她的身体。

“你……!”她呼吸变得急促,眼神迷离起来,却突然又睁大眼睛,看着我身后叫道:“爸。”

嗯?我没感到有人上来啊?但还是忍不住扭头向后看去。

“咯咯咯咯……”趁我一愣神儿的功夫,她从我身下闪了开去,咯咯笑着向一个房间跑去,边叫道:“还说不傻,我看是傻得很呐!”

“好你个妞妞,你敢骗我,看我抓住你打你屁股!”我佯怒向她追去。

“这就是我的房间。”

追上她,虽然心头火热,但怕她爸突然回来,并不敢真个消魂,只能过一把手瘾。陈婷偎在我怀里,轻轻地跟我说着话,但那眼神儿有点恍惚。我也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房间,毕竟老婆的少女时代就是在这渡过的,这里有她少女时所有的梦想和憧憬。但此时此刻再次回到这里,她已不是那个花季少女了,而是已为人妻为人母,她的男人正用温暖的胸膛拥着她。这时光匆匆、岁月如驰的转变,难免令她感慨。她之所以心神恍惚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吧?

夜半无人私语时,此时无声胜有声。

很多时候,幸福其实是很简单的,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或者就象现在,只是静静地相拥着,就有无限的满足。

“那间是爸妈的卧室,这是书房。”温存良久,陈婷拉着我的手继续参观她生活过的地方。

书房比较大一点,有三十来个平方,四墙均是书柜,窗前放着一张大几案,上有笔墨纸砚等。门口旁边是两个沙发。引起我注意的是墙角还有一个小方桌,放着一张老妇人的黑白照片,照片前摆有几色瓜果。

“那是我奶奶。”陈婷顺着我的目光低声说道:“我爷爷死得早,我爸是我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前几年才过世。”

据陈婷所讲,她爷爷在解放战争时曾受过重伤,一直没好彻底,在她爸五岁时就去世了。她奶奶一直没改嫁,辛辛苦苦把她爸拉扯成人。所以她爸事母极孝,她奶奶过世后她爸差点没挺住,有段时间精神差不多完全垮了。

“进门是一子,回乡是一民。”

在老夫人照片上面悬着一个条幅,上写这样一句话。字体隽秀而不失刚键,一看就知道书写之人非常有功底。

“这幅字是我奶奶写给我爸的。”

说着脸上有点不解,似乎对这幅字的内容并不是很明白。但我却有些震憾了,因为我很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这可能是她临终前不久所写,看了看落款日期,果然。在这幅字里,老太太所要表达的,就是告诫她儿子不管做多大的官,一定要牢记回到自己的家里,或者到任何一个百姓家里,他仅仅是一个儿子;回到自己的家乡,或者到任何一个任职的地方,他不过是普通一民。

我被感动了,注视着这个苍老而严肃的面孔,我觉得是在仰视一个高贵的灵魂。她的教导无疑是成功的,根据我所见所闻,她的儿子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我的喉咙象塞了一团棉花,眼眶有些发热。

“小林,小娜说你受了枪伤,是不是真的?”我和陈婷刚下楼,岳母有些慌张地问道:“现在要不要紧?”

“没事了,差不多好了。”怕她爸妈担心,陈婷跟我商量先不要告诉他们,或者尽可能不要告诉他们,没想到忘了跟小娜交待还是被知道了。不过看岳母这样子,对我还是蛮关心的嘛。心里热热的,说道:“本来就不严重,所以没有跟你们说。”

“怎么会这样呢?”岳母还是一脸的担心:“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我跟陈婷对视了一下,安慰她道:“我能得罪谁呢,可能是抢劫吧。”

“那个人是个神经病!”陈婷也帮我圆谎道:“打了阿伟几枪后就自杀了,你说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是啊是啊,听你们这样说那人是不太正常。”岳母大人也想不明白,念叨道:“但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惹了不该惹的人。唉,现在的社会什么人都有,没一点安全感。”

也许是有感有发吧,她丈夫的仕途艰难,儿子身陷囹圄,女儿婚姻坎坷,还有这女婿竟也被人枪杀,难免令她感慨。

“谁说不是呢。”宋阿姨接口道:“前些日子我家一个邻居到银行取钱,刚出银行门口就被抢了,周围没一个人管。唉哟,那可是人家一辈子的积蓄啊,本来是为儿子娶媳妇买房子用的,这下什么都完了。”

“是吗?唉呀,这看看这……”

听着她们一眨眼的功夫这话题就变了,估计再过会儿都不知会跑到哪儿去了,不由觉得好笑。看看时间都十一点了,站起来往厨房走去,准备好好表现一下,做几道拿手的好菜。

“小林你干嘛?”岳母看到我的动作诧异地问道,宋阿姨也跟了过来。

“别管他,咱们说咱们的。”陈婷拦住她们道:“阿伟做的菜可好吃了,今天让你们尝尝。”

“那怎么能行,这第一次上门怎么都让人家干活儿呢。”宋阿姨不依道:“再说小林身上还有伤。”

“没事儿,伤都好了。”伤口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强大的恢复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除了还有些隐隐作痛,外表根本就看不出几天前才受到枪伤的样子。我挥挥胳膊笑道:“你们聊,让小娜跟我帮下手就可以了。”

“阿伟,我爸回来了!”我正在切菜,陈婷走进来,有些紧张地说道。

“啊!”我手一抖,差点切到手上。“那,我过去?”

“嗯。”她咬咬嘴唇,点点头。

看我如此手足无措,小娜支着耳朵,忍着一丝笑意。

但我没心情计较这个,边脱围裙边道:“好,好,你等一下。小娜,你把菜洗好放那儿就行了,呆会儿我来做。”

洗下手,整整衣着,深呼吸几口气,打开厨房的门走向大厅。

越走,心里越慌,似乎小时候打完架偷偷回家的模样。

越走,心里越紧张,就象考试考得稀哩糊涂,但还抱着一丝希望打开考卷前的那一刻。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咳,我一瞬间竟觉得很有点荆轲刺秦前的悲壮色彩。但今天这事儿,可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啊。

“爸。”

陈婷走在前面,先叫了一声,一为壮胆,二是引起大家的注意。我随之看到了令我一再患得患失的泰山老大人。

岳父名叫陈成栋,跟陈成安错一个字,大概他们那一辈是“成”字辈吧。至于“成栋”这个名字,应该是他的父母盼望他成为栋梁之材,他果然也不负“名”望,现在成了一方父母,且官风严正。

他正坐在沙发上,岳母和宋阿姨可能为了给我们制造气氛,撑着盼盼的两只小手往他身上爬来爬去。

我曾在心里一再勾勒他的形象,此时看到他,竟很是吻合。

他坐着,威严而不失慈祥,配合着小盼盼的动作,微微笑着。

他很瘦,一身灰色得体的西装,满头花白的头发,跟陈玄风很相象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

“快叫啊!”陈婷推推我,脸上泛起一片羞涩。

来时说好了的,这次必须改口,见了岳母要叫“妈”,见了岳父就要叫“爸”。这叫即成事实,先下手为强,把握“战争”的主动权。可是,突然要叫两个本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熟悉的两个人为“爸妈”,这,这,还是那么别扭,张不开口啊。

岳母和宋阿姨也都看着,好奇地盯着我的嘴唇,等着那个声音响起。这让我更加不好意思。

但是,箭在弦上,叫也得叫,不叫也得叫,否则陈婷肯定会跟我翻脸不是?

“……爸、妈。”犹犹豫豫含含糊糊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哎。”岳母象一块石头落了地,喜笑颜开地答应着,又看向岳父大人。

“嗯。”老泰山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也不知是“嗯”还是“哼”,反正大家都当他接受了我的称呼,笑了起来。

我看看陈婷,这傻女人竟又哭了,笑着哭了,含着眼泪,带着幸福。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没什么好为难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能让身边这个女人高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盼盼好象也受到了感染,呀呀叫着,小腿在她外公身上乱蹬,小手在她外公脸上乱抓,兴奋得不得了。

“哎呀,你看这闺女,多喜欢她外公啊。”宋阿姨连忙凑趣。

“是啊是啊,”岳母大人高兴地把盼盼递给岳父大人,笑道:“给你抱抱,看你这外孙女见了你高兴的样子。”

能看出来,老泰山很喜欢这个外孙女,呵呵笑着接过去,一脸的痴呆样。让我目瞪口呆而又暗自得意,这未婚有女还是很有点好处的嘛!

“爸,这是小林送给你的。”陈婷把我带给岳父的东西拿过来,也不好意思叫我“阿伟”了。

“什么?”一听我给他送东西,本就对我不感冒的老泰山又有点不高兴。

“你干嘛?”岳母劝道:“孩子第一来,给你送点东西还不应该的?又不是给你行贿!”

“是啊,这是小林自己的东西,不是买的。”一看她爸有点误会,陈婷连忙解释。

“别理他。”岳母瞪了岳父一眼,说道:“是什么啊,打开看看。”

陈婷先打开了装砚台的盒子,立刻吸引了岳父大人的目光。我刚才在楼上看了,他书房摆着的那个砚台虽然也不错,但跟我这个比就差远了。这个形状的砚台有个名目,叫砚山。并且这个砚台的石质极为罕见,非常坚硬,几乎是纯黑的。

“这是小林在嵩山的一个山洞里捡的。”看自己的老爸喜欢,陈婷喜滋滋地递过去,顺手把盼盼接过来。

“是吗?”老岳父随口问了句,很快爱不释手地把玩抚摸着。

“是的。”我连忙接口,把那次探险的经历说了一遍。但没敢把身上的奇遇说出来,就是跟陈婷也没说过。

“哦,还有这来历?”老岳父诧异地看看我,岳母和宋阿姨也感到新奇。“这么说这个砚台还是个古物了?”

“是。”我应道:“看那个寺庙和洞里的记载,起码也是唐代的东西,甚至更早。”

“呀,那这还是个宝贝了。”宋阿姨惊讶道:“肯定值不少钱吧?”

岳父大人微微笑着,但笑容里却很有点不以为然。对于他们文人来说,笔墨纸砚等是一种风雅之物,是不能以金钱来论衡的。

“还有一幅字呢,是小林自己写的,爸你看看怎么样?”陈婷也看出来了爸爸的不悦,连忙说道。

“哦?”老岳父惊奇地看我一眼,拿起茶几上的长纸盒打开。

这确实是我写的一幅字。昨天把砚台包装好后,感觉仅这一样太单调了,想到岳父大人喜爱书法,就投其所好写了一幅。关于内容,想来想去还是写了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以求索。虽说老生常谈,但好在各种场合都能用,不卑不亢,励志励人,均能共勉之。至于字么,呵呵,自认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很能蒙一把。

果然。

老泰山先还不太在意,但一打开卷轴脸色就好看了,由惊奇、慎重、微笑,再到摇头晃脑。

“嗯,嗯,不错,不错。”岳父大人边看边点头,脑袋时不时顺着笔划的走势摆动,一幅沉醉的表情。

陈婷娇媚地斜我一眼,我也向她眨眨眼,心里“哟呼”一声,就差跳起来击下掌,以示庆贺了。

“你们先坐着,我去做饭。”现在正是表现的时候,就要再接再励,趁胜追击,一举把老泰山这个难题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