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大小的雨点噼里拍啦打在庙堂瓦砾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一道惊雷响起，余声震耳。庙堂中的少年全都发出一声惊呼。

白莎莎更是不堪，慌忙向小黑的怀中躲去，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夫子止住了内心的伤感，抬眼看了看外面凄迷的大雨，转回头看着眼前这一对小人，慈爱之色更加浓烈了几分。

“今日到此，你们都回去吧。莎莎、不白，你俩跟我来！”夫子对着其他学生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夫子堂的内室走去。

小黑还沉浸在他莫大的幸福之中，直到右耳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才发觉白莎莎的一只小手，正狠狠的捏着他的耳朵，拉扯着往夫子的方向行去。

“日你咙咚呛咕隆咚，撒手，我自己走！”小黑打掉白莎莎的小手，用生怕夫子听到的声音低低骂了一句。

“夫子，不白师兄他骂……呜”白莎莎摸了摸生疼的小手，正准备大声揭发某人的粗痞言行，眼见夫子放慢了脚步，一只手已经拼命捂上她的小嘴。

“十颗桂花糖！”咬牙切齿的耳语声。

“二十颗！”

“十五颗！”

“师兄他……他骂您老当益壮、脚下生风、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呢！夫子，您等等我们呀…..”莎莎眯着斗鸡眼对着小黑吐了吐舌头，这一刹那的风情一时无两。

夫子听到亦无回应，摇了摇头，脚下生风，瞬间又快了几分。

带着两人在庙堂中一阵穿插，大概一柱香的功夫，便领着两人来到一间格外简朴的房间。

房内一床、一桌、一凳，无他。

“莫非这里便是夫子的起居室？难怪夫子庙堂没有门，原来夫子不怕偷儿。偷儿来了估计也得流着眼泪空手而归吧？哈哈”小黑内心无不恶趣味的猜测着，想到高兴处，竟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当他回过神来，只见夫子正盯着他。

一旁的白莎莎已经捂着嘴笑成了一团。

“看来，昨日的遗习你已经有了答案。不妨说来听听！”夫子的嘴角微微上翘，对着这个顽劣的学生，不无有些诚心捉弄的意味。

“呃，那个……昨日的遗习？那个，是什么题目来着？”小黑窘迫的搔了搔头，眼睛却看着一边的白莎莎，拼命眨巴着。

“师兄，你的眼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师妹帮你看看。夫子，不白师兄的眼睛是不是抽筋啦！”白莎莎貌似很天真的看着夫子，眉眼间的那抹笑意在这斗室之中格外明显。

“不白，你可知道我昨日布置遗习的目的？”夫子收起笑意，颇为严肃的问道。

一旁的白莎莎感受着逐渐严肃的氛围，也是收住了笑意。看到小黑仍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赶紧抢着说了一句：“夫子曾经说过，铁杵锋从磨砺出，梅香自是苦寒来。夫子昨日的习题，应该是……”

夫子挥挥手，止住了白莎莎的话头。

转眼看着小黑，认真的问道：“那么，你呢？”

小黑眼巴巴的看着白莎莎，少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夫子不让她说，她能怎么办？

一时竟陷入两相无言、四下无声的窘境。

“那么，你呢？”十五年前的皇城禁宫，天子书阁摇曳的琉璃灯盏将黑夜撕裂，一众皇亲贵胄的少年正接受夫子的考较，夫子面对十六岁太子皋卢沉声问道。

皋卢用坚毅的眼神直视夫子，眼睛里的光仿佛盖过了琉璃灯盏所散发的明亮。

面对夫子的问题，皋卢没有出声。只见他默默地走向天子书阁的卸兵台，从中抽出自己的随身佩剑。

“先生说铁杵锋从磨砺出，学生却以为，宝剑方为锋从磨砺出。铁杵终究只是凡铁，不管如何捶打也不堪大用。先生昨日的题习，学生以为不妥。”皋卢正视着夫子，一字一句，身姿挺拔。

“不妥？”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俊美、英姿勃发，锦衣玉食，不曾见过人间的疾苦。正宫皇后唯一的嫡子，出生便是太子。

“不妥，大大的不妥！学生以为，天下万物，终究离不开出身、血脉，贩夫走卒天下平民，不管如何努力，也去不掉那一身与生俱来的泥土腥气。再如何勤修苦读，也是不堪大用。这朝堂、这天下，又有几个平民位极人臣？”皋卢用手一指在场的其他少年，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就比如与学生同窗的血脉兄弟、重臣后嗣，如若不是有一个好出身，他们又哪有资格与学生一起聆听先生的教诲？他们今后又拿什么去争那富贵荣华？”

皋卢的话很不客气，甚至很过分。然而在场的少年们听完皋卢的这席话后，众皆默然。他们身份尊贵，却只是臣子，古往今来，太子就是未来的帝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不能更不敢去反驳、去忤逆。

夫子默默地看着众少年，叹了一口气。

“你是我成功的学生，我却是你失败的老师。不要忘了，你的老师我，也是一身泥土腥气的出身！”

“老师怎可与那些不入流的普通人相提并论，您知识渊博，是行走在这世界顶端的智者。更重要的是，您有我这样一个学生！”皋卢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此刻就如指点江山的王者，剑锋撕碎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夫子的衣袍在剑气的鼓荡下猎猎作响，他转过身缓缓走出天子书阁，“这天下，说到底，尽是万千普通人的天下。而你，亦是普通人！”夫子的声音穿梭过剑啸声，一字不落送入皋卢的耳中。

“老师，有朝一日，你能看到，我与普通人的区别！老师……你听到了吗？老师！”皋卢的声音伴着宝剑入鞘的脆响，从夜色中徐徐飘过，在空旷谧静的天子书阁上空回响。

夫子抬头看了看夜空下犹如巨兽般的天子书阁，闭上眼睛，喟然作叹。

“夫子，夫子！夫子睡着了？”白莎莎在夫子眼前摇了摇手，对着小黑不确定的说到。

“嗯，定是夫子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去，让夫子好生休息。”小黑正巴不得离开。满以为夫子已忘了遗习这回事，不想偏偏此时提及。自从得知父母亲人的一丝消息，内心已被极大的喜悦占据，哪还有别的心思考虑其他。若不是碍于夫子平日的威严，怕是早已背裹行囊，求得行程，踏上与父母重逢的路上了。

“罢了！槚种已落，我又何必执念花开？是非对错转头空，明心见性不求同。”小黑正准备偷摸着离开，夫子突然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而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