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一直是个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没几年。百乐门更是十里洋场的缩影，美人当红时候炙手可热，几年后红颜渐老，也就成了明日黄花。

戚丽玫也是翻过几个筋斗来的，往昔风光，哪堪再忆？

“要是没有这畸形的繁荣，又怎么会有悲剧的发生？”

周尔雅轻轻叹息。

如果黎宝珠只是一个普通人，会不会就能够避免这种悲惨的命运——但反过来想，黎宝珠是否愿意当一个普通人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呢？

“十几年前，百乐门在上海已经站稳了脚跟，下海的舞女想要出头，总得在百乐门打响名号，才能名动上海。”

对于舞女来说，人生的努力方向，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不管背负着怎样的苦衷，怎样的不情愿，一入这花花世界，就没有后退选择的余地。

韩虞心中充满悲悯。

“所以，百乐门是极乐销金窟，同样也是最为阴暗最为复杂的战场。”

周尔雅淡淡补充。

戚丽玫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颓唐的神气，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经历。

她已经摆脱那样的日子许久，但午夜梦回，仍然会冷汗涔涔。

表面上光鲜亮丽，暗底下却是腥风血雨，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随时可能将人吞噬。

“切。”

纪美云不屑地扁嘴。

她还年轻，体会不深。

对她来说，争斗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抱怨的。

周尔雅没理他，眼神冷冽地看着戚丽玫，“当时上官绣儿、冷秋儿和戚小姐的合作与竞争，也相当激烈吧？”

戚丽玫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首先是合作……”

周尔雅的语气不紧不慢。

金老板有些不耐烦了，他打断周尔雅，“周公子，这些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了吧？”

“这是一切的源头。”

周尔雅并没有在意，他盯着戚丽玫，“红姑的死，你应该有话想说吧？”

什么？

纪美云都瞪大了眼睛。

她一直觉得红姑是传说中的人物，就算真的存在，也应该是几十年前的人了，没想到……居然和戚丽玫与第一代的三朵金花有关系。

听周尔雅的意思，难道说是戚丽玫对红姑下的手？

纪美云一下子兴奋起来，“什么秉性柔弱善良，还不是心狠手辣？周公子，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咱们也看看她撕下画皮是什么样子！”

纪美云声音娇憨，甚至有点撒娇的意味，言语却一点儿都不客气。大约因为戚丽玫与黎宝珠有几分相似，纪美云对她一样也没什么好感。

戚丽玫惊慌失措，这时候才想着为自己申辩，“周公子，你不要开玩笑，红姑对我很好，她出事完全是意外……”

红姑是诅咒传说的源头，可能也是萦绕在百乐门几十年凶杀阴郁之气的源头。

——偏偏，当年的真相很好查。

“红姑当然不是意外死的，虽然巡捕房的卷宗记载为自杀，但具体的记录却很明显。”

周尔雅语气平静，“她是被人从楼顶推下去的。”

卷宗最后的结论是自杀，但勘察细节自相矛盾，分明是有人看不过去这件事，表面上忍气吞声写了个自杀，具体叙述全不是这回事。

当时负责此事的警察是谁已经不可考证，只留下了这一份卷宗。

“根据卷宗记载，首先她是中毒，这才造成了脱发。然后从她当时留下的日记和书信来看，也没有自杀的意图。楼顶脚印纷乱，栅栏上有撕裂的衣服碎片，还有血迹，有明显的搏斗痕迹。”

周尔雅耸了耸肩，“只能说是有人只手遮天，才能把这件光天化日下的谋杀给遮掩了下去。”

韩虞看着金老板，金老板苦笑低头。

戚丽玫的面色更加难看，她声音低沉，不停摇头，“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三朵金花确实与红姑有短暂的同时代，但她们那时候年纪还小，远远没到巅峰时刻。

“我暂时还没说与你有关。”

周尔雅淡然回应。

“只是当时百乐门的人，应该都很清楚，红姑是死于谋杀，而不是什么诅咒。”

红姑因为人偶诅咒而死，是百乐门这二十年传说的滥觞。纪美云正是因为相信这个，才自己做了个人偶来诅咒黎宝珠，从而成为嫌疑犯。

她听到真相之后，意兴阑珊，唉声叹气。

金老板叹气，“周公子，就算是当年红姑的死别有隐情，那和宝珠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推红姑下楼的，是不是戚丽玫等人，金老板也不清楚——那时候还是他老子当家，但毫无疑问，贿赂巡捕房把这件事按下去的，必然是金老爷子无疑。

可惜金老爷子已经去世多年，不能起他于地下，问清当时的真相了。

二十年前的一桩谋杀案，就算是丑陋之极，与现在也很难扯得上关系。

“当然有关系。”

周尔雅抽丝剥茧，把二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串在一起。

这藏在繁华背后的怨恨与悲伤，具现化为人偶的诅咒，推动着可怕的杀人行动。

“这只是第一代。”

周尔雅竖起第一根手指，“红姑是第一个受害者。”

“然后，就是第二代。”

他的目光转向戚丽玫，“那么戚小姐，对于红姑的死，你或许可以说自己不知情，但上官秋儿的死，你又作何解释？”

戚丽玫霍然起身，面色惨白如死人，惊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韩虞眼明手快，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就见她翻着白眼，呼吸急促，好像已经陷入休克状态。

“嗅盐。”

周尔雅好像早有准备，从口袋里面掏出嗅盐瓶，抛给了韩虞。韩虞心领神会，打开瓶盖，凑到戚丽玫鼻端，用手掌轻轻扇风。

戚丽玫眉头一皱，打了个喷嚏，旋即挺直身体，浑身仍旧颤抖个不住。

“逃避是没有用的。”

周尔雅轻轻敲击着桌面，“上官秋儿和你的关系最好，她的自杀，好像和红姑一样，疑点重重。”

上官秋儿是九年前自杀的，那时候她已经人老珠黄，但报纸上还是连篇累牍地报道了这位过气舞皇后的遭遇。

正如周尔雅所说，有许多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