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对于百乐门的红牌舞女来说，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个好结局。

但至少，戚丽玫比死去的同伴，要幸福得多了。

韩虞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百乐门的舞小姐死亡率居然比前线的陆军士兵还高。

上一代的三朵金花，只活下来一个戚丽玫；独领风骚的六娘子，也逃不过命运劫数；这一代的黎宝珠、殷秀秀和纪美云，已经死了一个，而且看起来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能够安稳的活着嫁人，即使对方是个年龄差距极大的老者，这就是幸运。

周尔雅与韩虞抵达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钟，请仆人通报之后，戚丽玫邀请他们到小客厅见面。

赫家的别墅是个白色的西式花园洋房，前面草坪宽阔，还建了一座喷水池，但门口还不伦不类放了两座石狮，顿时风格便显得有些怪诞。

室内的风格也是一样，西式的装修与红木家具总觉得有些冲突。赫昌发嗜好古董，应该是花了不少钱收藏，但其品味似乎有问题，整个房间的搭配格格不入，那些值钱的古董摆设乱七八糟，总有些明珠暗投之感。

好在客厅总算整洁几分，戚丽玫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正在安详地为一捧白玫瑰剪枝。

她面前放着一只翠绿色透明的玻璃花瓶，瓶口张开，线条弯曲，简洁而优雅。

“她的审美可比她丈夫好多了。”

韩虞低声嘀咕。

戚丽玫也是戊戌年生人，三十多岁，仍旧貌美不减当年，仪态万方。

她瞧见几人进来，轻轻放下手中的剪刀，对金老板微微欠了欠身，“好久不见，金老板好像又沧桑了些。”

从良的舞女，与之前的老板见面，难免有些尴尬。戚丽玫能够自如寒暄，已经算是有城府。

金老板呵呵苦笑，“在上海滩混日子，哪有一日轻松？比不得丽玫你如今逍遥自在。”

自从戚丽玫结婚之后，他也没再见过。

今天要不是周尔雅要求，他也绝不会来。

所以说了一句话以后，明确知道今日自己不是主角的金老板只介绍了一下韩周二人，便悄悄地退到一边。

“这位是周公子，这位是韩先生。关于黎宝珠的事，他们想问几句……”

他与戚丽玫通电话的时候语焉不详，并未说清黎宝珠被杀一事，后续展开更是只字不提。

戚丽玫却警觉得很，她怔怔地看着周尔雅，突然问道：“黎宝珠，是不是死了？”

韩虞一惊，不知所措地回头望着金老板。金老板已经满脸苦相，这回……瞒不住了。

周尔雅慢条斯理地点点头，“黎宝珠被人缢死在化妆间。”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遮掩事实上，不如开门见山。

戚丽玫愣了愣，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留下。

“她的化妆间……原本，是我的。”

她低泣叹息。

韩虞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懂戚丽玫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在为黎宝珠之死而难过，还是因为自己原本的化妆间死了人才落泪？

周尔雅倒是一派平静，“戚小姐，今天我们冒昧打扰，其实只想问一个生辰八字。”

他示意韩虞取出人偶身上的小纸卷，铺开推到戚丽玫面前。

“请叫我赫太太就好……”

戚丽玫漫不经心地回应接过，目光往纸卷上一扫，忽然浑身一颤。

当啷。

由于慌乱，她急速地一缩手，肘部撞到了茶几上的花瓶，花瓶坠地，砰然粉碎，几支白玫瑰斜斜分出，散落一地。

韩虞霍然抬头。

戚丽玫一定很熟悉这个生辰八字，不然何至于这么紧张？

“赫太太，你认识这个生辰八字？”

他急急追问。

戚丽玫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茫然，扫了周围一圈，又畏缩地低下了头。

这一番表现，与初见时的从容不迫有着天壤之别。

“不……不认识……”

她嗫诺回答。

“不认识？”

韩虞吃惊，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尔雅。这种明显的谎话，反而叫他不知该如何戳穿。

周尔雅并不意外，他收起小纸卷递给了韩虞，淡淡问道：“这个生辰八字是戊戌年生人，我们猜测可能属于百乐门的舞女。赫太太，麻烦你再想一想，当年你的朋友中，有没有谁是这个日子出生，而又意外死亡的。”

戚丽玫身子又是一抖，颤抖着问道：“为什么这么猜？她……她又为什么会是意外死亡？”

她顿了顿，赶紧又否定道：“我离开百乐门已经很久了，过去的事，我统统都不记得，你们问我也没用。”

戚丽玫这样子明显不对，连金老板都看出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赫太太，这次要不是真死了人，我们也不会来找你。你放心，周公子有头有脸，绝不会给你找麻烦，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们……”

他觉得戚丽玫还是不愿提及往事。

戚丽玫却一口咬定不知，“金老板，我今天能同意你们来此，便是不忌讳过去之事，我家先生也能体谅。但这生辰八字属于何人，我是当真不知，还请见谅。”

她似乎在短时间内便恢复了平静，这会儿声音也不发抖了，召唤仆妇来将碎了的花瓶扫去，大方得体。

韩虞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转了个话题问道：“赫太太，你与黎宝珠的关系好不好？”

戚丽玫一愣，她还在想着怎么推脱，反应有点儿跟不上，顿了一下才回答：“黎宝珠到百乐门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离开了，相处的时间不长，实在说不上关系好不好。”

那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三朵金花，黎宝珠只是新下海的小舞女。她应酬着达官贵人，黎宝珠还在笨拙地学习着舞步，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

“那么，六娘子呢？”

韩虞紧逼追问。

戚丽玫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虽然尽力掩饰，但在场几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们今天过来询问，本来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信息，但现在看来，戚丽玫似乎与这次的案件，有他们所未知的更深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