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主动
作者:其水潺潺      更新:2019-08-06 22:42      字数:3674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家跟着高祖皇帝从陇州打出来,天下大乱时他们是占据一方的豪杰,天下太平时,他们就成了中原世族眼里自甘堕落的兵\痞。

一个家族不管再轰轰烈烈,要保持长久的屹立,被世人尊重,就得需要诗书的底蕴。

所以王家从太宗朝时起,族中大部分子弟便放下刀枪纷纷习文了,打的也正是重现当日陇州王氏受人推崇的主意。

虽然只是一本古籍,可背后代表的意义深重,王丰哪里敢接,只得等长辈发话。

王继祖和王继宗两兄弟也没想到李淳茜会送上这么一份贵重的厚礼,厚的他们都不知所措了。

李淳业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无一丝焦急,好像对弟弟阔绰的大礼并不意外。

眼瞧着气氛尴尬的沉默着,这样下也太失礼了,王继祖沉吟片刻,做主命王丰收下,言辞恳切道:“大王厚爱,臣等铭记于心!”

李淳茜松了口气般笑呵呵道:“这就是了,不过两件小小贺礼,舅父收下便是,难不成我府上有事,你们就不来了么~”

王继宗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不仅没有到达眼底,还闪过一丝担忧。

寒暄了半晌,李淳业对众人道:“今日李佳也要来呢,他还欠我一顿酒,我得去找他,你们慢聊,我先去外面!”

王继宗忙起身吩咐王丰,“善宁,快为大王引路!”

王丰对李淳业做了‘请’的姿势,众人都起身相送,李淳业点点头便离开了。

他没发现,身后弟弟看着他的眼神晦暗深沉……

王家虽是外戚,每年皇帝给的赏赐也不少,可内里却是十分简朴。

李淳业小时候来过一次,与现在相比,屋檐瓦角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园子里只种了几株应对四季之景的桃树、栀子、桂花、玉兰、梅树,除此之外就是寻常可见的冬青。

地上的青石板被雨水砸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才能看出这几十年来岁月留下的痕迹。

不时经过的下人见着他们都俯身行礼,李淳业背着手一边欣赏屋檐下挂着的画眉鸟,一边对王丰感慨道:“善宁,你们家未免也太谨慎了……”

这话说的直白,王丰眼皮子一跳,斟酌着话语回道:“大王有所不知,家祖有遗训,良田万顷不过日食三餐,广厦千间不过夜卧八尺……”

“家祖攒下这份家业不易,我们做子孙的不说光宗耀祖,不堕了先祖英名就是好的了,别人家怎么样管不着,我们王家不能做那种只享今朝哪管明日的事。”

李淳业边听边点头:“说得真好,可世上像你们这样的人太少,大多数都是欲壑难填、得寸进尺,须知世事多舛,越是身处高位顾忌的就越多,难啊~”

王丰觉得他话里有话,只因摸不清他的态度,只是拢着手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两句。

李淳业不动声色的话锋一转:“不过善宁,江山代有才人出,又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谨慎是对的,可有时候谨慎过头了,行事不免就畏手畏脚,连眼前的机遇也抓不住……”

“对一个大家族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对吧!”

王丰警惕的看了李淳业一眼,后者却一脸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莼菜很好吃一般。

他沉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答道:“臣愚钝,不知大王此言其意,还请大王明示……”

李淳业暗笑,从王丰这里下手果然是对的,他虽是人人称羡的世家公子,更是风光显赫的外戚,但并不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人。

对于如今的局势,他其实也在观望和揣摩的。

于是李淳业故作不经意的道:“上次入宫去给父亲请安,恰好平山郡王也在,父亲与他正在手谈,我便站在一旁观战……”

“最后是父亲险赢,为此他便留了郡王一同用膳,连我都只有端茶倒水的份……”

“最后我与郡王一同出宫,没想到他见着自家的马车却是狠狠的松了口气,我见着不免感叹……”

“按辈分郡王是父亲的堂叔,又被父亲如此看重,可不论他多么深负君恩,在父亲面前从来都是谨守君臣本分,实在可敬。”

王丰心下一跳,平山郡王是楚王府的继承人,也是他父亲的舅父,楚王府跟王家是绑一条船上的。

平山郡王虽是长辈,可在陛下面前如此谨小慎微,正是因为君心难测四个字。

对君王来说,亲骨肉亲兄弟都是必须防备的人,像他们这样的外戚又算什么?

皇后姑母无子,王家现在看着鲜花着锦,实际上等姑母一去或者新君继位,楚王府和王家会不会被当成靶子还不能肯定,但衰落是必然的。

曾外祖父楚王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他作为当年的□□,又是宗室,还是很让先皇忌惮的,陛下继位后对其礼遇有加,每年生辰都会亲自上门祝贺。

可要是他驾鹤西去,对楚王府和王家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除非他们跟新君攀上关系,但陛下迟迟未有立储之意,实在让人着急。

今日这位燕王、还有厅堂里那位许王,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王丰不敢轻易搭话,只是下定决心先打太极,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道:“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陛下待我们家没的说,王家上下唯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以报君恩。”

李淳业停下脚步,侧身用充满赞赏的目光看着王丰。

“史书上不知多少外戚,极盛之时如烈火烹油,然后盛极而衰,周而复始,一代换一代……”

“可你们家的老祖宗看的远更看得清,早早的就把后世子孙的路安排好了,但依我看,路有千百条,你们家完全走一条阳关大道,而不是走羊肠小径……”

终于说到重点了,王丰皮笑肉不笑,道:“大王怎知那就是阳关大道,又怎知那小径走着没意思?”

“就是我们家愿意走大道,可路远坎坷多,我们家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

“善宁说话果然有趣~”李淳业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可你却不知,世上从来没有豁出一切的付出,我要是你的话,大道我要闯一闯,小径我也要守住……”

王丰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虽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可僕头下鬓角沁出的细小汗珠,让李淳业抿唇一笑。

宴席结束后,荣国公父子孙十来个人,和新章侯父子三人在安静的书房里或坐或立,彼此相顾无言,气氛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荣国公轻抚雪白的长须,打破了沉默,“对于燕王和许王的话,你们是何看法?”

子孙们面面相觑,荣国公又道:“又不是御前奏对,大家敞开了说,不用怕。”

王继祖以手掩护轻咳了一声,才道:“其实他们今天来,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咱们家的支持……”

“咱们谁也不搭理吧,就怕这两位无论谁登了基,心里记恨上咱家,若偏向哪一边吧,又恐怕会惹陛下生气……”

厅堂内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人群中却有一道声音响起:“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吗?”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是王继祖的幼子——王寅。

王继祖有些不高兴,正欲训斥儿子不懂礼数,荣国公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满脸青涩的孙儿,道:“你有什么看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王寅受到了鼓励,清了清嗓子道:“刚才父亲也说了,咱们家怎么选择都不好,孙儿就觉得,燕王和许王给咱们家出了个难题,咱们完全不用选择啊!”

“王家吃的饭是姑父给的,拿的俸禄也是姑父给的,咱们要依靠也是依靠姑父,不管谁继位,咱们继续忠心侍主就是了~”

荣国荣呵呵笑起来,王继祖有些尴尬,语重心长对儿子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没有为新君出过力,也就得不到信任,看在陛下的面上,就算新君继续重用咱们家,能博得二三十年的恩宠,已经很了不得了……”

“如果新君疏远咱们家,或是拿咱们家立威,做臣子的,还能说个不字吗?”

王家是外戚,就算是新君有更亲的外家,王家也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嫡一个庶,新君心里能乐意王家事事排在前面?

十六岁的少年瞠目结舌,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幼稚,他不禁红了脸喏喏无言。

王寅的兄长王卯接着道:“从古自今哪有绝对的纯臣,文思公三朝元老,能屹立不倒光靠中立可能吗?”

“五王争储、建酉政变,他没有倒向才怪!”

话音才落,王继祖就高声呵斥道:“不得无礼!文思公忧国忧民,那几十年若不是他支撑着大局,朝堂上还不知道出多少乱子呢!”

“连陛下都因他驾鹤西去罢朝一日,岂是你能在此议论的?”

文思公便是沈知礼,两年前以七十四岁高龄病逝,李晖为其亲上谥号‘文思’,并特恩其附葬太宗皇帝的定陵。

王卯有些讪讪的往后躲了躲,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懂,就算要做纯臣,为了家族的利益也必须要在最后关头做出选择。

不做选择也行啊,若王家再无杰出子弟,被新君遗忘是迟早的事,与其那时候让子孙富贵险中求,不如现在就铺好路。

学学文思公他老家人,太宗皇帝、武宗皇帝薨逝时他都在场,新君继位后他也被委以重任,不过这份高瞻远瞩非常人所能掌握。

王继宗迟疑着开了口:“咱们的忠心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要不咱们可以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这不行!”王继祖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坚定的表示不同意。

“不行,谁都可以试探,咱们家不能!”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发问。

王继祖眼睛一瞪,“为什么?咱们家是外戚,是皇后殿下的母家,是将来新君名义上的外家!”

“咱们要是牵了头去试探陛下,那东都西京的世家、官宦都得群起而效仿,你们想想看到时候会生出多少事?”

这倒也是哦……

王丰若有所思的点头,捏了捏拳向前一步,道:“祖父,孙儿有一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