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可是真的?”立秋沉着脸厉声询问道。
果儿使劲点头,“奴看的真真的,杏花从缸里打了醋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在杀鸡的刀上面抹了两下……”
用布……那就说明杏花要的是刀上面的血,可她要鸡血干什么?
果儿猜测道:“听说民间有用鸡血画符纸辟邪的,傅娘子是不是这个用途啊?”
不可能,立秋摇头,“她又不会画符纸,而且她在王府里,避什么邪!”
主仆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突然立秋想到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杏花取的是鸡血?”
果儿答道:“因为旁边有一堆鸡毛,那刀上面肯定是鸡血啊!”
“你想一下,后屋除了鸡还杀了什么?”
果儿歪着头想了想,道:“有羊、有鱼……好像就这些……”
杏花感觉自己就要抓住脑子里那根线了,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明白,她把身子半倚在凭几上,手指不住的敲击填漆案,鸡血……布……鸡血……
她停止敲击,双目炯炯的瞪着果儿,吓了后者一跳,“当时后屋有人吗?”
“没有。”
“杀鸡的地方是不是离杏花最近?”
“……是。”
立秋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升起复杂的震惊之色,“这就对了。”
不吃薏米、精神不好、鸡血、布……
果儿见她神情严肃,喏喏的问道:“娘子,你想到了什么?”
立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双目无神的看着某一处,这种凝重的气氛更让果儿大气也不敢喘,好一会儿后,立秋恍如一个负重前行的旅人一般,疲惫的双肩再也无法承受重量。
果儿只听得她深沉的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谁?果儿一脸迷茫,但她听得出,主子的声音里荡漾着一种愤怒、失望,还有恐惧。
午憩醒来后,沉香便坐在榻上,只是懒懒的望着窗外,杏花把晾晒好的衣裳叠好放进柜子里,出来见她还是那个姿势,变也未变,伸头看去,什么也没有。
便出言道:“娘子整天闷在屋里,要不奴陪你去花园里逛逛吧,等再过几日,那些花儿可都凋谢了~”
沉香摇头,“我不想出去。”
杏花还欲劝说,但看沉香眉宇间缭绕着淡淡的轻愁,那些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对了娘子!”杏花转移话题故作雀跃道:“腊八节快到了,要不咱们把王妃赏的锦缎收拾收拾,趁着这几日天气好,给你做几件衣裳过节穿怎么样?”
沉香扯了一下唇,那笑容未来得及让人瞧见就消失了。
很显然,此刻她并没有心情跟杏花聊天,气氛沉寂了片刻,沉香欲言又止的道:“杏花……我好担心……”
“娘子!”
杏花恼怒的朝发出声音的门口看去,一个约莫十岁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见她脸色不善,瑟缩了下肩膀,喏喏道:“娘子,文娘子来了……”
沉香眼中没有欣喜,反倒是闪过一瞬的不耐烦,但随着屋外脚步走近,她又换了副面孔,唇角扬着和煦的笑起身迎接。
“稀客,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还当你不认得路了呢?”
立秋嗔了她一眼,大剌剌的坐在沉香的位置上,笑道:“小红的侄女办满月,她家去了一日,给我带了一罐腌杏子,正巧我今日闲着,便给你送鹅毛来了~”
沉香一边坐在立秋对面,一边快速的瞥了眼果儿手里抱着的白瓷罐,眼皮微微抽动了下。
立秋没把自己当外人,唤了杏花上前来,“这腌杏子味道极好,你拿只碗来,拿几颗你们吃吧!”
杏花诚恳的目光中带着歉意道:“多谢文娘子美意,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们娘子,可你也知道,我家娘子这几日肠胃不适,这腌杏子我留着,过几日给娘子吃也不迟~”
立秋惊讶的看着沉香,“你要不要紧?要不还是请个医婆看看吧?”
沉香柔柔的笑着摆手,“哪里就那么多事,这几日我吃的清淡,隔上一两日还让膳房熬炖些鸡汤,听老嬷嬷说,这样最是养胃的,你不用担心。”
立秋点点头,松了口气般责备道:“你说你,好好的怎么把身子吃坏了……”
沉香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睑,立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蹙眉道:“可我瞧着你瘦了许多,记得以前夫人说过,最补身子的还是五谷杂粮,那些吃了才接地气……”
“你若是胃口不好,吃上几颗腌杏子,最是开胃了~”
说罢还不等沉香拒绝,立秋快速的从罐子里捻了颗青黄色的杏子塞进沉香嘴里,“你嚼一嚼,嘴里马上就有味道了~”
沉香感觉舌头一尝到腌杏子,醋的酸味和盐的咸味直冲脑门,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扶着几案把嘴里的杏子吐出老远,胃里的不适涌上喉咙……
立秋冷冷的看着沉香持续的干呕,杏花急的一头冷汗,一边唤人端痰盂来,一边干巴巴的对立秋解释道:“文娘子莫怪,娘子这几日都是如此,酸的甜的都入不了口!”
“是吗?”立秋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目光中充斥着淡淡的嘲讽。
杏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就不会泄露事实的真相。
过了约莫两刻钟,沉香的不适才消退,她苍白的脸颊上满是疲惫,双唇却是青色的,看起来仿佛是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沉香紧紧抓着衣襟垂首静坐,立秋静静的看着她,过了片刻,“你肚子里究竟是病……还是其他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沉香只以沉默应对,立秋冷笑数声,道:“好,你要是不想说也行,过了年大王和王妃就回来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解释。”
说罢她就起身欲往门外走,杏花心跳如擂,两股战战,看着沉香死死咬着下唇,心下一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门口的立秋磕了个头。
“文娘子留步!”
立秋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杏花咬咬牙,正欲道出实情,就见沉香忽的一下站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我告诉你!”
室内一片寂静,除了榻上的立秋和沉香,就剩下杏花了。
果儿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想起傅娘子冷漠的眼睛,她忍不住打了个抖……
“……因为顾孺人的一句话,你就敢倒掉避子汤?”
立秋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沉香知道此事太过冒险,可她却有自己的理由,“顾孺人说过,如今陛下已有立许王为太子的意向,而王妃迟迟未有身孕,只要咱们府里有个孩子,大王复爵便不是问题了!”
立秋差点被气笑,“你凭什么认为一个孩子就能让大王复爵?”
“或者这么说,顾孺人明明更受大王宠爱,为什么她不生孩子,却鼓动你生?你想过这些吗?”
沉香倔强的看着她,道:“正是我仔细考虑过才敢倒掉避子汤,众所皆知,陛下和夫人都不喜欢顾孺人,而咱们俩是夫人指给大王的……”
“现在大王急需一个子嗣稳固地位,王妃迟迟没有消息,那除了咱们俩还有谁能为大王诞下孩子?”
立秋被她一口一个‘我们’恶心的不行,她忍无可忍呵斥道:“你想的这么周到,我只问你,王妃同意你怀孕了吗?大王同意了吗?夫人同意了吗?”
“咱们从小在宫里长大,嫡庶尊卑四个字怎么写你应该知道,大王本就是庶出,所以夫人才期盼王妃生下一个嫡子,是嫡子你明白吗!”
“就算是王妃不能生,你是妾侍,该不该怀孕是大王和王妃发话,你如此擅作主张,犯了大忌,以后要面对什么你清楚吗?”
沉香被问的惊慌失措,她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肚子,那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他一天天的在长大,再等几个月,他就能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有祖父祖母,他肯定会是个漂亮的孩子,像大王那样……
“不会的,这是大王的亲骨肉,夫人不会那么狠心的,我在她跟前长大,离开甘棠轩的时候她不是说过吗,让我们俩一心一意服侍大王……”
她泪盈满眶的看着立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王和王妃,许王妃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虽然我肚子里的孩子晚来了一个月,或许许王妃会生下一个女儿,而我会生下一个男孩!”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孩子就是陛下的长孙,大王眼前的困境就能化解了!”
立秋越听心中就越失望,“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她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无比沉重的道:“说一千道一万,表面上看你是为了大王,其实为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立秋看着沉香身后的隐囊下露出的桃木,那是沉香的父母给她的,就是为了让她记住回家的路。
“大王为了顾孺人先后顶撞夫人和陛下,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不顺,她劝说你倒掉避子汤安的是什么心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还是听了她的蛊惑,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找到你的姐姐了吧!”
“而且还是顾孺人帮你找到的……”
沉香低着头紧紧抿着唇,没有反驳便是默认。
立秋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咱们俩一起长大,你只比我大一岁,可事事都做的又快又好,夫人总是夸你性格温和做事细心,在我心里,你就跟我的姐姐一样。”
“你自以为看透了风云诡谲,其实连真话谎话都分不清,”
沉香抬起头直直的看着立秋,半晌后才冷冷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也是我自作自受,不需要你来可怜。”
“你只管关起门过日子,不用替别人瞎操心,只要没祸及自身就好了。”
立秋无话可说,再不愿看她一眼,转身丢下一句‘不可理喻’就往门口走。
她虽表现的如此决绝,可只要一想到沉香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心里还是难受的紧,咬了咬唇,立秋停下脚步,冷静道:“大王是需要一个孩子,但他可以选择把你的孩子交给王妃抚养……”
“如今内院是唐嬷嬷在管事,我劝你最好去向她坦白……”
王妃远在骊山宫,唐嬷嬷毕竟只是一个下人,事关大王的子嗣,她不敢私自做主,只会将实情禀报与王妃,等王妃和大王做了决定后,沉香的月份也大了,看在她知错的份上,兴许王妃会留她一条命……
立秋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沉香要不要选择这么做,她也不想管了。
沉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一只手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啦啦的吹着风,冷的人骨头缝都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