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悼亡真挚(2)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28

痛苦,撕心裂肺,时刻让潘岳深切地感到这一怀念之情的真正存在,如同铁钉子扎在心间那样深,那样牢。吟诗作赋,不能减轻痛苦,更不能自欺欺人美化这种痛苦。

面对爱女金鹿,潘岳有时候想,妻子杨氏只是暂时出门在外而已。在另外的世界里,她孑然一身,却能深刻遥望活着的亲人,永远永远与亲人们融为一体。

痛苦,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着独特面貌。在丧妻的最初那些天,潘岳希望睡眠能暂时免除些痛苦。一旦他安枕入睡,他会沉浸在一种假象中,活着,真实清晰的生存时刻;一俟双眼紧闭,外界万物,便能在短时间内消隐于无形。

黑暗中,人的五脏六腑被虚无或者梦境占领、湮没。当那骤然间变得半透明的浑沌袭来,睡梦,把残存的情感与痛苦都抛给了虚无……可是,残存的知觉,会使心脏或呼吸节奏加。隐隐中,更大程度的恐惧、悔恨和悲切,似乎顺着血管慢慢低回宛转,掀起更大的波澜,继而汇入九泉之下那蜿蜒曲折的道路。在那里,杨氏那美丽的脸庞,依旧清晰浮现,逐渐靠近,逐渐又远离而去。所有这些循环,又使得睡眠中的潘岳,泪水涟涟中,再度陷入更深的悲痛……

“安仁,你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不要再徒劳费心,终日游走权门,还是多费些心力,照看我们的女儿吧……”病重的杨氏曾经这样婉转劝告过潘岳。

他们夫妻二人,也曾经育有一子。可惜的是,元康二年【注3】,当潘岳游宦长安的时候,出生仅仅两个月的幼子就夭折于路,被草草埋葬在道路旁的山脚下。“奈何兮幼子,邈弃尔兮丘林……”彼时丧子之痛,至今犹存于心。

正是那次产后虚弱加上丧子的深悲,杨氏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曾经的美丽,象记忆那样苍白。当死亡罡风刮过,悲痛的黑色愈来愈浓。呆坐烛光下,潘岳感到透不过气来,心脏僵固了一般。想起逝去的妻子,那么凄惨、那么孤零零,一个人,可能会孤独地呆在某处黑暗的地方,不仅仅她被人世遗弃,活着的人也被她遗弃!

九泉下,可能漆黑一团,到底她身在何方?

葬礼上,当看到杨氏孤零零躺在棺木里面的时候,潘岳心都碎了。从岳父杨肇开始,杨氏三代都短命。杨肇当年郁郁而终后不久,其独子杨潭就病死。而恰恰在妻子杨氏病逝前,她的侄子、杨潭之子杨仲武,年才二十八岁,也命归黄泉。虽未遭逢大乱世,疾疫之灾,却总悬挂在杨氏一族的头上。

突然遭受的丧妻苦痛,让潘岳心中阵阵抽搐,无边往事,总是重新浮现他眼前。当宦旅稳顺后,杨氏未及享受短暂的愉悦,便撒手尘寰,让人情不能堪。潘岳无法心甘情愿地遵循这种有规律的痛苦,无法忍受撕心裂肺的煎熬。丧妻之痛,更增加了潘岳的怯懦而畏缩。杨氏病逝,使得他昔日那种往往能免受痛苦的机敏才智也烟消云散。夫妻间,那种任何时候都能感受到的慰籍和甜蜜,此后成为永诀。

他沉湎于苦苦的思索之中:逝者不再,昔日不返,我应该从哪里重新开始生活呢?……

夜,已经很深,很深……潘岳长久枯坐于黑暗的内室,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透过敞开的窗户,他可以清楚辨认院子里面那一间杨氏常常纺织的小木屋,还有那些凋零的、缠绕着木屋的无叶藤蔓……

在黑压压的、冷漠的宅邸里面,潘岳心潮激荡。没有妻子的黑夜,是那样黑暗、冷漠,又是那样陌生……恍惚间,他多么希望能看到杨氏忽然推开门,轻盈地走进屋里,像往常一样笑容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