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作者:天宇星      更新:2019-07-29 12:16      字数:2493

徐九心中的奥妙,王鼎怎会知晓。作为上海滩地界的青帮大佬,徐九如想树立个人虎威,自然要维护手下的人,可那时他刚从别人抢了位于狄思威路附近的东门脚行,已经在帮中犯了众怒,不想再生事端。而且那次张阿虎也是太栽面,弄得从北门到陆家坟山无人不拿他们当笑话说,自己如果想再强出头,只能授人以柄,说不定其他堂口的老大还会借机群起而攻之。徐九将张阿虎臭骂一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事过多日后,徐九才派人暗地里打探唐瘸子的来路。唐瘸子见徐九不动声色,估摸要跟自己玩阴的,故而一直加着提防。自从痛打了张氏兄弟,深藏不露出的唐瘸子已经显露了非同寻常的武艺,这肯定会引起旁人对他身世的好奇,仅此,上海滩就是个是非之地。前几天,先后又有几位老主顾告诉他,有青帮的人在偷偷打听他的底细。本来闻讯后唐瘸子就要起程,可又顾虑自己徒弟们的安全。正犹豫之际,他二弟托人从湖北捎信说:老母年事已高,朝不保夕,想再见他一面。唐瘸子见信后,便不想再多作停留了。“那您就带上俺,俺有力气,能干活,俺不会白吃饭的。”王鼎又道。“不行!我想好了,谁也不带!”唐瘸子决绝地道。王鼎眼中含泪,扑通跪在地上:“可俺想跟您学功夫啊。”唐瘸子鼻子发酸,泪水也在眼窝里打转,起身伸手将王鼎拽起来:“好孩子,师父也舍不得你。但师父实在是不能带你走。”陈福来近前一步道:“二哥,师父有难言之隐,你就别难为他老人家了。”唐瘸子重新落座,长吁一声,拿起茶盅喝了一口,便把自己的来历,讲给仨徒弟听。原来,唐瘸子本名张鹏,鄂西钧县人,武当开山祖师爷张三丰19世玄孙,父亲张啸天是名彻鄂西地区的武术大家,精通太极、形意,八卦等内家拳法,尤以一套“八卦游龙掌”独步江湖;朱砂掌更是武林一绝,专破“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清末流落山东的张啸天曾代表中方,在京都打败前来挑战擂台赛的欧洲拳击冠军、俄罗斯第一大力士波希洛夫,而声誉海内外。并在鄂西府开设的武馆也曾办得红红火火。但十八年前,鄂西知府的小舅子冯狗子强夺了张啸天好友吴太白的酒坊,并将吴太白打成重伤。张啸天一时愤慨,失手将冯狗子打死,自首后被判为斩立决,武馆给封了,家产也全部抄没。张鹏和弟弟张达眼见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与世叔吴太白一商议,联手干起了私盐买卖。

当时谷城、江夏一带私盐泛滥,可谓生意兴隆,他们便将从海边灶户手里趸来的批盐转道扬州盐场经水路运往江夏、谷城。头三趟都还顺利,可第四趟正赶上谷城新任的盐巡严浚彪严剿,查获了他们的私盐。哥几个原想充货逃生,那严浚彪竟命手下开枪,张达的肩头受伤,吴太白则是背部中弹,当场身亡。张鹏见状怒不可遏,回身和严浚彪拼命,最终掌毙了严浚彪。张家兄弟逃回武当,带上母亲就到乡下亲戚家躲藏起来。官府四处张贴缉捕公文,捉拿凶犯。乡下的亲戚看风声太紧,害怕自家受牵连,便将他们兄弟告发了。为保全家人,张鹏主动承担了全部罪责。在押往汉阳府的途中,他凭借自幼练就的童子功和缩骨功,趁夜脱铐而走。追捕的官兵在后面一通攒射,枪弹打中了他的左腿,他忍痛跳进汉水河里,性命保住了,但自此左腿成了残疾。

唐瘸子不敢回武当老家,可又往哪儿去呢?那年头的鄂西人,一旦走投无路,靠中原近的就北上京津去闯关东;守着汉水边的就驾舟沿江顺流东下,奔了上海滩。唐瘸子混上长江的客船来到上海,尽管左腿瘸了,可毕竟有上乘的武功根底,做起活来依旧一个顶俩,靠着踏实肯干,慢慢有了些积蓄,就开始做杂货的小商贩,又干了四五年,这才在狄威斯路近街口开起了水铺。在上海滩隐姓埋名躲了七年后,这才与家人联系。打死盐巡的事虽己成了积年旧案,但为安全起见,他依然不敢回鄂西老家。唐瘸子的秘密几乎无人知晓。这也难怪,上海滩乃各类人物云集之地,每天几乎都有成百上千的外地人从四面八方拥进来,这些人什么事没有?谁管得着谁啊。如今唐瘸子己是奔四十岁的人了,可仍未成家,跟黑仔、张狼几个处久了,就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那天见张阿虎等人要对几个孩子下黑手,唐瘸子实在忍不住挺身相援,这才引来后边的麻烦……

听完师父的讲述,实诚的三兄弟都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唐瘸子沉声告诫道:“不管过多少年,这杀盐巡的事都是死罪,俺这次回鄂西也只能偷着走,到那儿能不能落脚,还不好说,所以谁也不能带。我走后,你们要夹起尾巴做人,千万不可轻易招惹是非。”徐九派出的人还没查出个眉目,唐家水铺就忽然关了门,唐瘸子也没了踪影。人都跑了,再追查也没啥意思,徐九便命令手下人,别再费劲了。受了伤的张阿虎好久才缓过来,等到黄河解冻大雁北归时,他又有了打人的力气,唐瘸子走了,他自然想找黑仔算账。可黑仔也早有防备,一看苗头不对,就辞别了父母,和骆振忠跑得不知去向。师父、师哥都走了,陈福来与张狼也很少出茶楼,阿三和金锈更是躲在家里不敢轻易露面,王鼎又像过去一样四处打零工,心情却一直很不好。一次在码头扛货时,他稍一走神,让地上的一根草绳绊倒,被肩上那二百斤的麻包砸伤了左臂。为治伤,师父临走时留给他的钱,一下就花出了大半。看二哥过得实在困窘,陈福来几次求杜掌柜收二哥做伙计,可都被拒绝。王鼎虽不会因此责怪福来,但福来愈发觉得在福来轩没什么意思,做事也不及以往用心了。说话间天气变暖了,江南水乡一带处处草长莺飞,燕语呢喃;王鼎的臂伤己好了许多,他又早出晚归地找活做。小红(小名幺蛾子)也想出去干点儿什么,哪怕跟着金锈她们捡煤核、要饭也行,但王鼎坚决反对,他认为自己己是个大男人,凭力气足能养活妹妹。蛾子知道哥哥对自己好,就更为哥哥的身体担心,每天除了洗衣做饭,便在破窝棚外守候。有时天近黄昏,王鼎仍未回来,蛾子就忍不住走到黄浦江岸边,翘首张望。那天傍晚,蛾子正在三岔河口张望,不巧正被人贩子碎麻碰上了,正是夕阳西下,这碎麻蓦然瞅见一位身着花衫的少女正立黄浦江边,面带焦灼地在等什么人,那身段与容貌不敢当年的孙二嫂怎么那么相似?“这等货色要是卖到窑子里,少说也得值十吊钱。”碎麻心里盘算着,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女孩子,就像饿狼瞪住一只羔羊。此刻那女孩也发觉了碎麻,立时吓得花容失色,磨身便往不远处的破窝棚里跑。碎麻嘻嘻地阴笑着,却快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