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嘉靖心情不错，陆炳自是把林河对于《嘉靖正音》的一些思量也全部说了出来，他清楚自家这位主子其实是有明君的器量的，对于真正的人才也向来重视爱护，不过前提是不能违逆圣心。

对于林河这个自己未曾谋面的妹婿，陆炳能从陆停事无巨细的禀报里看得出来，这个妹婿乃是极为聪明的人，而且对于所谓的媚上也毫不在意，换言之这个妹婿若是入朝为官，便是像严嵩那样毫不在意名声，只在乎皇帝心中所想的人。

“不错，这般年纪便有如此心思，果真是天授之才。”

嘉靖听完陆炳所言，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夸赞道，林河对于推广《嘉靖正音》的那些顾虑简直就是说到他心里去了，这满朝的文官，有几个是真正能实心任事的，还不是个个皆有私心。

嘉靖毫不怀疑，若是不能让那些文官们分润这“话同音”的千古大功，他们还真有胆子阳奉阴违，抵制《嘉靖正音》推行天下。

“那便按这样办吧！”

登基御宇三十五年，嘉靖早就锻炼出了非常的耐性，在见到了《嘉靖正音》的原本以后，林河又将诸多事情考虑得极为周全，他也就不愿在多想，按部就班等嘉兴府那边向朝廷献书就是，无论最终那些文官如何扯皮，这《嘉靖正音》推行天下，以至于大明南北万民百姓“话同音”的最后功业还是要算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皇上，微臣这里还有林先生的一些愚见，不知皇上可有……”

见嘉靖皇帝心情大好，陆炳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林河那个皇家江南织造局的计划向嘉靖禀报，这几年国事日艰，朝廷用度不足，这东南剿倭亦是耗费钱粮无数，再加上北方套虏不时南下寇边，嘉靖在西苑修道，不少宫殿都处在半停工的状态里。

这次胡宗宪在浙江剿倭大胜，嘉靖方才这般欢喜，要让有司商议之后重赏此战的有功之臣，而陆炳很清楚嘉靖欢喜的原因是倭患若是就此能消停一些的话，江南赋税便可以恢复正常，不过陆炳很清楚，国朝的赋税财政如今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严嵩要瞒着皇帝，他也得帮忙瞒着，甚至于他怀疑嘉靖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陆炳有很大把握，嘉靖会对自己那个妹婿的所谓皇家江南织造局感兴趣，只要能为嘉靖的内孥捞进大把的银钱可以营建西苑宫殿，让嘉靖舒舒坦坦地修道，嘉靖是绝不会吝惜什么与民争利的名声，更何况林河的计划若是真的成了，反倒是能惠及不少与之相关的百姓。

“有什么就一起呈上来吧，不要藏着掖着了，难道朕连这点器量都没有吗？”

看着陆炳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手稿，嘉靖也不由乐了起来，看起来那个叫林河的少年给他的惊喜不少，这也是嘉靖先前有了对林河不错的印象，不然按他以往的脾性多半是会生出几分不悦的。

林河的那些计划书，依然是图表并用，依然是独树一帜的左右书写，而且最前面有着对于数字标点以及各种图表的标注和白话文解释。

虽然看着啰嗦，可嘉靖依然耐着性子看完了，林河的那些计划书虽然看着没什么文采，全是大白话，但是却极为平顺，读起来一气呵成，而且里面的内容颇为吸引人。

当然这些计划书里，不少数据都是林河根据自己能查到的资料杜撰出来的，不过嘉靖也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挂了皇家牌子的江南织造局，今后会成为一个吸金怪兽，为他的内孥源源不断地注入资金供他修道。

林河在计划书里直接便说了，这江南织造局必须得挂皇家的牌子，然后由私人经营，挂皇家的牌子可以避免文官插手捞取利益，而私人经营则方便做大，里面还有一些不便宣诸于口的隐晦细节，嘉靖也全都看懂了。

“倒是个有趣的小子。”

嘉靖很久没有看到如此有趣的人了，这个叫林河的少年在计划里隐隐透出的那种意思，让他不由自语道，尽管不太清楚林河在计划里所提到的那种新式纺织机和所谓的管理方式能有多少用处，但这不妨碍嘉靖跟着林河环环相扣一步接着一步的计划书去思量考虑这一整个计划的可行性。

自从打算来到这个时代，心中有了种田攀科技的打算以后，林河就考虑过各种可能性，在这个地方士绅做大，皇权不下乡的时代，你无权无势想要安心埋头发展，那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搭上胡宗宪关系的林河并没有想过要那么快弄出江南织造局的计划，可是当陆家能够成为他的依仗的时候，他按奈不住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遍数大明朝的皇帝里，嘉靖的心性手段都是极为厉害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嘉靖够贪婪。

贪婪从不是什么原罪，只要运用得当，便是人类进步的动力。

现在，林河这份关于江南织造局的计划，就勾起了嘉靖的贪婪，同时也让他意识到朝中的群臣在理财方面就是一群无能之辈。

“文明，你怎么看？”

看完那些计划书，嘉靖放了下来，然后看向了陆炳，既然林河把这些计划书给了陆炳，陆炳又向他禀报，可见陆炳也是支持的，因为这个计划里，完全绕过了朝廷里的那些文官。

“微臣以为不妨一试。”

陆炳没有说太多，言多必失的道理，他很早就懂了，而且他也看得出眼前的嘉靖已经动心了，毕竟就算严嵩再媚上，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朝廷的财政已然不堪，嘉靖必然会对任何能够开辟财源的主意感兴趣。

眼下江南各省，共有十九处织染局，这些织染局所供应的丝织品，除了供宫廷使用，还被拿来赏赐文武百官。单是赐予官员的锦缎等官服，每年就需数万匹的锦缎用料。庞大的需求量使官办织造难以承担。因此，宫廷和官府也往往采用“领织”、“收购”、“采办”等方式，从民间搜罗缎匹。

这些织染局里面牵扯的利益不少，主要还是在于官商勾结，里面的利润朝廷自然是拿不到几分，都被上下经手的官员给分了。

对于这种情况，嘉靖就算知道也没有办法，因为整个朝廷上下都一个鸟样，他躲进西苑修道，懒得上朝，把国事都交给严嵩和严党，其实也是一种逃避。

现在林河要另辟蹊径，从原材料的源头来控制生丝和布匹行业，却让嘉靖看到了成功的可能性，只要林河的计划能够成功，他才不在乎那江南四省的十九处织染局会被彻底打垮，他需要的是可以ｊｉｎｒｕ内孥供他花销的银子，林河为嘉靖描绘的数目不是几十万良，上百万两，而是几百万两甚至上千万两的收入。

这足以让嘉靖下决心了，“李芳，你也看看吧！”嘉靖让李芳也看起了林河准备的那计划书，这计划书里林河毫不避讳，说要防止那些文官生事抢夺利益，便需要宫中的太监和锦衣卫一起合作来捍卫皇帝的利益，当然太监只有查账的权力，不能干涉到具体的经营。

李芳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开眼界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居然能让皇爷这般抬举，甚至下了此等决心，看完所有的计划书之后，饶是李芳自认见多识广，也是被里面那描绘的前景给吓到了，那皇家江南织造局若是真的能够做起来，那是一只真正的吸金巨兽，只怕日后便不是皇爷要国库拿出银子来，而是那些大臣们求皇上出银子来补贴国用。

“皇爷，奴婢以为也不妨试一试，这万一要是做成了。”

看到嘉靖询问的目光，李芳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口道，那林先生的折子虽然看着有些古怪，也全都是大白话，可是却一环一环极为清晰，条理分明，几个步骤分五年实行，每年该干什么，都清清楚楚，让人忍不住去相信这一切都能够做成。

“此子当为宰辅啊！”

嘉靖忽地感慨道，不过他也清楚，像林河这样的天授之才，真地进了朝廷，反倒是要束手束脚，硬生生被磨得没了锐气棱角，泯然于众，倒不如让他在江南为自己主持这个皇家江南织造局。

“文明，这事情朕允了，你什么时候，抽空去一趟浙江，告诉这位林先生，朕给他三年时间，三年之后，朕也不多要，只要他能给朕的内孥提供一百万两以上的银子，朕便不治他的欺君之罪。”

嘉靖虽然贪婪，但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君主，他对于林河计划书里所说的前景，并没有全信，但他信的是这江南织造局办起来，肯定能赚到不少银子，至于那几百万两的数目，他全然不敢想象。

“微臣谢过皇上。”

见到嘉靖应允，陆炳不由大喜，这皇家江南织造局的牌子只要立起来，在浙江便没人能动的了他那个妹夫，至于三年之后，能不能赚到一百万两银子，他暂时没有考虑，只是打算回到嘉兴府后，把自家小妹和林河的婚事先定亲，三年之后成婚，这万一要是林河把差事办砸了，那便不能怪他无情了。

“李芳，你去司礼监挑几个忠实可靠的，到时候也随陆大人一起去嘉兴府，记住，不可多事，只需看着即可。”

“是，皇爷。”

听到嘉靖的吩咐，李芳也是心中凛然，不敢怠慢，他知道嘉靖让他派人去嘉兴，既是一种信任，也有着敲打在里面。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朕有些倦了，这幅画留着，朕观摩几天，到时候再还你。”

嘉靖把事情吩咐完，却是不愿再谈别的，直接开口道，今天这一个多时辰里，他听到的惊喜已经够多的了，却是没了兴致。

“是，皇上。”

陆炳悻悻然起身，看了一眼那副《傲雪寒梅图》，便知道多半是拿不回来了，到时候嘉靖不开这个口，他总不好开口去讨要这画吧！

陆炳和李芳一起出了玉熙宫，两人一路上也是叙着话，“倒是要恭喜陆大人了。”

“吕公公言重了。”

对于李芳，陆炳还是很客气的，虽然本朝司礼监的太监们没什么存在感，但谁要真不把内监的公公们不当回事，那就是蠢了。

“陆大人，那位林先生可还有什么画作？”

李芳对于那副《傲雪寒梅图》印象深刻得很，似他这等阉人，对于那大红的用色很是喜欢，所以这出来之后，他也不由朝陆炳问道。

“据我那家奴所言，林先生至今画作不过五幅，公公若是想问我这里还有没有别的画，怕是要失望了。”

陆炳和李芳的关系还算不错，一般西苑里面有什么事情，李芳也会派人告知于他，而他在宫外有什么消息，也会提前通告李芳，所以他也没有和李芳客气，直接说了实情。

“说起来，公公也不必着急，过几日，你我前往浙江，让林先生做上一幅画便是了。”

陆炳笑着说道，他自然是有资格说这个话，林河算是他内定的妹夫，大舅哥让自家妹夫画几幅画又如何。

“这个合适吗？”

在李芳心里，像林河这样的大才，多半是有些性格脾气的，他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不假，可是这年头读书人普遍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尤其如今皇爷更是吸取前朝武宗阉党乱政的教训，本朝司礼监的权柄可以说是历朝最小的。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公公放心，这事包在陆某身上了。”

有交好李芳这个嘉靖身边贴身大太监的机会，陆炳自然不会放弃，在他看来自己那个妹夫也是个人精，绝对不会拒绝李芳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