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舜卿把陆宴塞进大将军府的马车里，又帮顾清歌一起把云岚也塞了进去，顾清歌刚想同他道别，就听他说：“我的马车就跟在后面，路上若有什么状况就停车喊我。”

她开着玩笑推辞，“景王爷这是担心我把陆公子卖了吗？”

苏舜卿也笑了，“你真把他卖了我回去天天给你烧高香。别跟我客气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把两个‘朝中重臣’就这么交给你看顾，我也着实太没责任感了。”顺便趁机低下头悄悄说了一句，“你还是直呼我名字的时候听着最顺耳。”

顾清歌脸一热，原来他听到了……

苏舜卿见她的反应，愉悦地直起腰往前走，顾清歌没再说什么，看着他打发了陆府的马车先回去，然后上了景王府的马车。

顾清歌上车前注意到相府门口还有几驾马车没走，有三四辆遮着暖色的帘子、上挂香包银铃之类的装饰，明显能看出是女子乘坐的，顾清歌留意了一下，问琅嬛是否认得那几辆马车的主人。琅嬛只认得其中两辆，一辆是顾彤的，一辆是顾彤那个好友徐娇兰的，其他的都不认得。顾彤和徐娇兰整天都像跟她有杀父之仇似的，怎么可能帮她引路？顾清歌见从此处下手看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车里那两个人还维持着那种——看似一个清醒一个醉死，实际一个醉死一个清醒——的诡异状态，顾清歌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上车去忍受一车厢酒气。云岚依旧挺着腰背坐着，陆宴倒像是真的睡着了，身体歪着，脑袋枕在云岚大腿上。

顾清歌见云岚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就问她困不困，困就躺下来睡一会儿，哪知云岚眼波流转地冲她嘻嘻一笑，说道：“你别担心，我没醉。”

她不困，顾清歌累了一天倒是有点困了，索性就靠在车厢壁上，颠颠簸簸地将就休息一会儿，她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那两个人一来一回地扯淡。

一个咸吃萝卜淡操心——“……小岚儿，找个好人家，差不多就嫁了吧。你要是不放心，交给我，我让我爹娘亲自给你物色个知冷暖的！”

一个无情冷笑开着怼人高射炮技能——“你那么急，你先嫁啊，你要是不放心，交给我，我让我爹和我哥亲自给你物色个知冷暖的。你不是睡了吗？怎么着，睡觉都闭不上你这张贱嘴？”

陆宴嘿嘿一笑，“小岚儿，你也太小看爷的酒量了，忘了三年前我偷着喝光的五坛竹叶青了？”

云岚微微俯身，露出一个危险的假笑，“你还提？你信不信……”

“噗哈哈哈哈，痒……”陆宴转了头，嬉笑着拨开云岚扫在他脸上的发梢，一不留神就要碰到云岚上半身的某重要部位，云岚将那两只不安分的狗爪子打开，又结结实实一把薅在陆宴脑袋上，“你老实点儿！”

陆宴捂着脑袋瓜子哭诉不平，“小岚儿，上次关家的公子把你的酒都给喝光了，你怎么就没有这么不依不饶啊？”

“哪次？”

“就上次，上次啊……嗝。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偏心眼儿，你记恨我，我知道。”

“哦？我为什么记恨你？说来听听。”

“就因为七岁那年你把我吊在树上风干了一夜，没想到我半夜偷偷跑了。”

“……陆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陆宴半天没再说话，顾清歌昏昏沉沉地想这个话痨终于安静了，她却已经被吵得无心再休息下去，掀开了帘子看他们走到了哪里。

车子正好驶过马行街头，薛府门口空悬一纸白灯，灯下幽黑无人，白绫轻飘飘地迎着东风起舞，像亡者无处可归的灵。一句“命如飘蓬”冒到顾清歌嘴边，却鲠在喉中不知该与谁说起。

马儿不知为何有些躁动地咈咈低嘶着，车轮不留神轧过石子猛地颠簸一下，险些将陆宴颠得滚下去。顾清歌没忍住笑了一声，却见他又扒着座位继续往云岚腿上挪了挪，也不知是被颠醒了还是在说梦话，哼哼唧唧道：“小岚儿，我不是故意偷你那酒的……”

云岚在车厢里昏暗光线的映衬下，脸上的线条显得格外柔和，束起来的长发软软地搭在肩上，“我知道，你是蓄意谋划的，你走前三个月盛京都传遍了，你和乔公子打赌能不能偷到我亲手酿的竹叶青。陆宴，你是觉得我耳朵有毛病呢，还是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呢？”

“我，嗝，我有毛病……你跟你哥说说，让他别揍我了。他揍我，我又不能还手。”

“你还呗，你俩什么时候打，定个黄道吉日也给我说一下，我拿去下注，你猜我押谁？”

“嘤嘤嘤，小岚儿……”

“你他娘的恶心死了，能不能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三年辖兵，辖回来就你这熊样？求你别给我大黎将士丢人了。”

陆宴突然抱着云岚的腿委屈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小岚儿你不知道，那边条件好苦啊，全是吃干镆的糙汉，没有漂亮姑娘，也没有九珍包子，我每天都特别想你……想你酿的包子和蒸的酒。”

“陆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在那五坛竹叶青里下鹤顶红。”

陆宴充耳不闻，“……呜呜呜呜，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漂亮妹妹，还把我整得惨绝人寰……”

“整得好啊，那妹妹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回头我带着红绸大字儿亲自上门去表彰她！”

“……死了。”

“……”

“……小岚儿，我喜欢上一个姑娘。”

“哪家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肯定是祖坟埋得不好带坏了风水。”

陆宴闭着眼嘿嘿傻笑，“嗝，小岚儿，你知道吧，我记性不好，真的不好。我这十八年，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我一次就记住——一个是你，你是唯一一个因为我抢了你的包子，就把我吊在树上挂了半宿的人；还有一个就是……”

后面的话陆宴大着舌头说得叽叽咕咕的，顾清歌没听明白是什么。

“……你就不能把这个糟糕的开头忘了吗？我后来不是又蒸了一笼九珍包子给你吃吗？”云岚不经意似的猛一跷二郎腿，陆宴“咕咚”一下就砸在地上，半睡半醒地抱着头哼唧。云岚往他腰子上踢了一脚，问：“京中哪儿纯情少男多？”

“你是说小倌儿？”陆宴嘻嘻一笑，“没看出来小岚儿，你还好这口儿，真要论起来自然是青风馆的小倌儿最为上乘……”

话没说完，云岚就探出身子去猛敲马车侧辕吼道：“掉头！陆公子为情所伤想不开要去青风馆卖身啦！”

路人纷纷驻足猜测这是哪家陆公子又沉沦在了青风馆的温柔乡里，还没猜出个究竟，就被顾清歌扒住云岚的肩膀拖回车厢里，瑟瑟发抖地希望后面马车里的景王什么也没听到。

与他俩同乘这么一趟，顾清歌倒是从这两个人的对话和态度中隐隐揣摩出了什么端倪……但是端倪仅仅就是端倪而已，顾清歌不敢乱猜，只是把这事埋入了心底，顺便希望云岚今晚是真的喝醉了，最好醉到回府倒头就睡人事不省，第二天醒来连跟谁喝的酒聊的什么都不记得那种程度。

好不容易把云岚送到，顾清歌亲自把她扶到大将军府门口，让人进去通传喊了云崖出来。云崖似乎没想到来人是她，冲她身后的景王一抱拳道：“麻烦二位了，我这妹妹总是给人添麻烦。”

顾清歌简单地和他寒暄了几句，问道：“怎么今天在相府不见云将军呢？”

云崖英挺的俊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傍晚过去晃了晃，因还有事在身就马上离开了，说起来我也好些日子没见清歌姑娘了。”

云岚半靠在云崖身上，大着舌头说：“什么好些日子没见，不是你自己人怂胆小不敢去……唔！”云崖迅速地把云岚的嘴捂了个严实，若无其事道：“让王爷和姑娘见笑了，我妹妹一喝多了就喜欢说梦话。”

顾清歌担忧地看着挣扎的云岚，“云将军你……别把她捂坏了，我看着她不像是说梦话的样子啊。”

“姑娘待我太客气，你以后叫我云崖就行！”云崖虽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说话却仗义干脆，“舍妹醉得不轻，我先带她进去休息了啊，今天谢谢你们送她回来，改日有空，定设宴邀请二位前来！”

云岚被他一把扛在肩上往府里走，远远的顾清歌还能听见云岚在哀嚎什么“我好不容易爬上山顶……”“你还我太阳……”“云老大我和你拼了……”

顾清歌和苏舜卿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回到马车那边的时候看见陆宴自己正在扶着车吐，见他们回来委屈地问道：“小岚儿回去了？”

苏舜卿没好气地说：“回去了。”

陆宴今天是真喝多了，吐得眼圈通红像个兔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和苏舜卿，顾清歌觉得她重生后在重大心灵创伤之余，仅有的那点儿慈母关爱情怀全被陆宴激发出来了，她作势去扶陆宴，他就故意趔趄着身子靠在顾清歌身上，没看见陆宴偏过头去对苏舜卿露出一脸得逞的坏笑。

琅嬛见他们久不上车，跳下来看见这场景，慌忙说：“姑娘，我帮你吧，你上车去，仔细着了风。”

没等琅嬛的手伸出来，苏舜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陆宴强行扒拉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下心里的不痛快道：“不麻烦了，这小子沉得像头猪，你们扛不动。”

陆宴去划拉苏舜卿的脸抗议，“你说谁像猪！”

苏舜卿制住他双手危险地眯起双眼，问他：“陆宴，小道消息不想要了？”

陆宴得意，“问你还不如直接问清歌姑娘。”

顾清歌一脸迷茫，“什么小道消息？”

“就是……”陆宴刚要说，被苏舜卿强拖着往景王府的马车上走去，这小子不老实，他私心觉得最好不要让他和顾清歌扯上那么多关系，回头万一说不清道不明了怎么办？他苏舜卿不做这个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