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对弈厮杀
作者:竹隐歌      更新:2019-07-22 16:27      字数:3818

顾廷又问:“你何以认为你和钰小子不合适?”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还有为什么不合适吗?所谓不合适当然就是不喜欢啊!顾清歌欲哭无泪,简直想把的心挖出来摆给大家看看,告诉所有的人她心里没有奚钰,是真的没有,不是假的没有

顾清歌越想越郁闷,她一个生活在婚恋自由时代的新女性,怎么就落到了要被人包办婚姻的田地呢?!她越郁闷,就越觉得自己不能当这个乖乖女,到头来害了她自己,也耽误了奚钰一辈子,于是顾清歌鼓起勇气直视着顾廷的眼睛说:“祖父,我不喜欢奚钰!他很关照我,但我对他真的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只是朋友之间的情谊,我待他,和待云岚的态度是一般无二的。”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顾廷会生气的准备,没想到听她说完这番话,顾廷的表情反而放松下来,眼中带上了笑意,“我的乐儿自小就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直率,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像你母亲,像青胥儿女,也像当年的我。”

顾清歌一时摸不准顾廷的意思,犹疑地问:“那祖父的意思是不是我可以不嫁到嘉王府?”

顾廷慈爱地说:“你还没有及笄,这件事先不急,也急不来。”转而说道,“不说这些了,趁着你离出嫁还有一两年光景,多珍惜眼前欢乐吧,莫要烦恼——若有烦恼困扰你,就来找祖父,你祖父别的本事没有,让你无忧无虑地度过嫁人前的时光还是可以的。”

顾清歌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却夹带着隐晦的苦涩。顾廷是眼光多毒的人,顾清歌那点情绪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因此顾廷换了个话题,招呼道:“乐儿看一看这棋局?”

顾清歌这才垂眼打量起木卓上摆放的棋盘来,局势已经离尾声不远,黑子已经包围了大部分的白子,但是白子似有突围之势,只不过一打眼看去,白子的每一次突围都能够料想到被黑子半路围堵,折损只会更加严重。

顾清歌前世是学校围棋社的副社长,担任这个职位和带新人全凭自己的兴趣,但她的棋艺在学校中也算有名了。以前有人鼓动她去报名参加全国围棋比赛,也有校外的一些组织听说了她的名声来请她参加一些比赛,顾清歌都推辞了——她当时忙于学业,正在准备出国,压力已经很大了,本来只是把围棋当作放松身心的兴趣来坚持,如果和名利牵扯上关系就变味儿了。

回想起往事,顾清歌心里不禁升腾起一股恨意——她本来是要准备出国的,她本来对未来有那么美好的幻想,脚踏实地地努力了那么久,都是因为那个人,才害她早死,从而走到了今天。

“乐儿?”顾彤见她低垂着头不说话,神情也不太对,以为她还在为了和嘉王府联姻的事情烦恼,不由出声唤她,为她斟满茶盏。

随着清透的茶水流出,顾清歌愣怔半晌,继而在衣袖中暗暗握拳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就算想起,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恨也于事无补。

她静下心去研究棋局,见她手边摆放的是白子而顾廷那边摆的是黑子,她便全神贯注地去为自己的白子谋生路。

但是顾清歌越看,越觉得这盘棋眼熟,确切地说,是看着白子的走向和路数无比眼熟——这白子的下棋方式完全就是她的手法啊!

她记得有一次她和围棋社长孙洋闲来博弈,曾博出一盘精彩的棋局——社长执黑子她执白子,她被社长一路围堵眼看扑街,最终被她找到突破口一举反杀,那场博弈从下午持续到晚上,被她和社长在社团的迷妹拍了下来上传到了学校论坛,顾清歌和她的学长孙洋为此而火了一把,还被人八卦了一阵子的cp。那一盘棋局,和现在这盘非常相似。

顾清歌不禁问道:“祖父,你这棋局是哪来的?”

顾廷捋着胡子取笑她道:“乐儿才是贵人多忘事,这是两个月前你来祖父这里,我二人博弈的残局。当时棋局未结束我便被同僚叫走了,祖父记得,乐儿好像说下次再来继续这盘残局,定能反杀我的黑子大军?”

顾清歌往她之前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勉强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但是看着眼前这方和她的路数一般无二的残局,她又觉得诡异万分。

顾廷等着她反杀,顾清歌只能暂时收拾了情绪,回忆起当时她是如何反杀孙洋的。

两方博弈至高下难分的时候,往往就胜在心境,下棋讲究不疾不徐泰然自若,方寸先乱的一方时常意味着已经输了,一场博弈僵持到最后实际上打的是心理战,这一点顾清歌比谁都清楚,所以即使白子情势糟糕,她还是不慌不忙地观察着局势。

顾廷比她老道得多,棋艺远在她之上,自然只会比她更镇定,二人在心境比拼上可谓难分胜负。

顾清歌两指夹起一枚棋子悬于棋盘上方,游移再三后缓缓落子,顾廷紧跟其后猛追猛打,力图把他亲孙女儿的每一条生路都截断,果然是毫不顾及祖孙情分。但恰恰正是不顾及情分的比拼才有意思。

“轰隆隆”——盛夏天气无常,外面惊雷一声平地而起,祖孙二人从棋局中抬头两相对视,暂时放下残局,双双起身去唤人。

顾廷将管家唤了来,让他带人去赶紧将宴会迁至室内,不要怠慢诸贵族王孙,管家应声才要离去,又突然折返问道:“相爷,景王爷那边——该怎么处理?是请他继续参宴,还是邀他来南书院?”

顾廷听了神情一肃,“景王也来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管家自知失职,赶紧躬腰解释道:“相爷今年不是给景王爷送了请柬吗?我以为相爷是知晓此事的。”

顾廷摇摇头,叹气道:“景王历来孤僻,非宫中宴会不参与的,我原以为他今年也照常不会参加小暑宴会。老周啊,你在相府多年,本应该不会出这种疏漏。”

周管家连连请罪,“确是老朽失职,宴会结束后我会自领责罚。”

“那倒不必,你一向心细,偶尔疏漏也不至于领罪。”顾廷很宽容地说道,“你安排好宴会的事情后,去亲自邀景王来南书院一聚,再问一下钰小子和岚丫头要不要一同过来。对了,陆家小子前几日回来了,他那个性子今日定然也来参宴了,你顺便也问问他。”

“相爷可要请彤姑娘、婠姑娘一同过来?”

“不必,她们若累了,直接叫人带她们去偏房休息便是。”

周管家一一记下,抓紧赶着去安排了。

顾清歌听说苏舜卿要过来,心里莫名打鼓不安,她走到书房门口一看,雨滴已经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阴云密布中紫竹林显得阴暗诡谲。

既然宴会中途突降大雨,一定有许多人借此告辞了,她也没有必要紧赶慢赶地回去参加宴会了。反正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等她陪顾廷下完这场棋再回宴会上顾看一下,也就差不多了。她不知道顾廷是不是知道她不喜欢应酬,特意把她叫来南书院,但顾清歌心里对她这位位高权重却不乏悉心的祖父是感激的。

顾清歌想,刚才在参宴的人中观察了一圈,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可疑的人,杏林堂的事今天大概是没有着落了,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琅嬛还站在檐下等待,见她出来赶忙走过来道:“姑娘可是要离开了?”

顾清歌摇摇头,“我今日在此与祖父下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的。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服侍,你先找个房间去休息,晚些时候再过来。”

琅嬛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先去姑娘的房间待上一时半刻,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顾清歌这才想起来,顾廷为了方便她来留宿,的确是在专门给她留出了一个房间的。她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景王可能要过来,这天一聊起来,半个时辰是结束不了的。”

但琅嬛一直坚持,顾清歌也不好再劝,只是悄悄叮嘱道:“你一会儿跟着周管家去宴上看看,若是顾彤和顾婠一同去休息,你就找个机会把婠儿叫出来,让她去我房里待着。”

琅嬛和往日一般妥善应下,随周管家一起走了。

只是琅嬛这样尽心尽力,真的是因为紧张她吗?

顾清歌甩甩头,琅嬛年纪这样小,能将她照顾得这般妥帖已是不易,还能有什么目的。调查过一次还不够吗?她不能屡次不信任自己身边的人,否则庸人自扰迟早会栽跟头的。

见琅嬛走了,她就转身回到书房里面,和顾廷继续那盘残局。

顾廷将她刚才的举动看在眼里,一面下棋一面笑着说:“乐儿粗中见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女娃娃了。”

被顾廷道破了小动作,她一时有些发窘地问:“那祖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哈哈,眼看着你成长至此,祖父心中自然是欣喜的。”顾廷说着,落下一子截住她刚辟出的一条生路,“你自小聪慧,心有层云、胸有丘壑,乐儿,我是知你的。因此我也不愿圈住你,总是尽力地让你释放天性。乐儿可还记得幼时与我讨论政事的情景?”

顾清歌更窘了,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进去,“我那哪叫讨论政事,童言无忌罢了,什么话都敢说,祖父怎么还记得?”

顾廷却微笑着摇摇头道:“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往往才能一针见血道破真相。从那时我就看出你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更何况与乐儿论政谈心,祖父也能放松许多。你在南书院中翻阅我的藏书古籍、将自己的见解朗朗道来的情景,祖父记忆犹新。”

“还多亏了祖父的栽培,我父亲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不是祖父费心教导我……”顾清歌苦笑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她刚刚魂穿的时候原来的灵魂与顾清歌这个身体有诸多不融洽,时常做噩梦不说,甚至在噩梦中还经常会有一种灵肉分离的撕裂感,顾清歌的记忆和知识也十分混乱。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清歌发现她已经和这个身体融合得越来越好,当原主脑子里那些巨大的信息量涌入时,她逐渐意识到这个女孩儿虽然懦弱,但确实当得起一句“博览群书”,而且很懂得藏锋不露。这么多年除了她母亲顾氏和云岚外,可能极少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底细和知识深度,这为顾清歌今后的计划和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想到这里,顾清歌更加为原主的死去而抱不平,她的前世和顾清歌的前世,一个死得冤,一个死得更冤,真是惨中至惨了。

她要如何才能把两人份的冤枉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