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雷霆一击(四)
作者:响木      更新:2019-02-21 05:00      字数:4200

潘一鸿的家丁队长率领仅有的十六名骑兵一齐出击。

他按照将主的命令,先登上路右侧东西两座山丘之间的斜坡,然后试图画出一根大弧线,向虎蹲炮暴露的左翼迂回冲击。只是乘马的家丁们骑术不精,且胯下也并非调教得当的战马,所以集结和跨上山坡都慢吞吞的。两匹马还在某个土坎处亲密接触,跌下来一人。

敌骑的动作立即被何承峻和负责掩护他的火铳兵发现了。隔着八十多步,火铳兵和虎蹲炮来了一次齐射。可惜距离太远,敌人又在运动中,只打下来一个人。那敌兵落马后,立即爬起来,飞快地向后跑去,把狂奔的背影留给了护商队,引来一阵哄笑。

“妈的,现在还有闲情笑话!”何承峻骂他手下的兵,“还不快清膛装弹!”

“不能装了,已经打了五发,再打要炸膛!”弹药手着急分辩,“至少要等一刻钟,等炮膛冷却之后才行!”

沿小道正面冲击护商队的敌人经受了四轮炮击和一次火铳齐射,又与护商队进行了短暂的白刃相接,起码在地上留下了三十具尸首,轻伤的重伤的加起来估计还要多上两倍。敌人的第一拨进攻已经失败,正在缓缓后退重整。那名棕色战马上的敌将把后队的烂兵调上来,一股增援小道上的前军,一股爬山面对三排,另一股面对火铳班和虎蹲炮。或许只待一声令下,他们就将重新扑上来。

“现在不是凉炮的时候,装填!”何承峻毫不犹豫否决了弹药手的正确意见,“你们都退后二十步,老子来打放!顺便把干粮袋子拿过来。”

清膛手用蘸水的炮刷将炮膛来回拉了两遍,然后举起一只手,表明清膛工作完成。弹药手捧着一发炮弹过来,跪在地上将炮弹塞进炮口,又用手指戳紧。

“排长,干粮袋子拿来干啥?”弹药手一边举手一边问。

“妈的废话真多!”何承峻用铁签戳破了炮弹火药包,正小心地用火药葫芦往火门里倒引药。听见手下发问,稍一分神,手指关节就在滚烫的炮身上触了一下,燎出一个血泡。

“嘶!哎呦!老子拿干粮袋子垫炮!近距离开火,射高不用调整?老子专打马蹄?”

“明白!”弹药手见自己又闯祸了,为了避免排长的飞腿,飞快转身跑了,差点撞上后排正在紧张装填的火铳兵的刺刀。

……

潘一鸿的家丁队长率领剩下的十四骑终于登上了斜坡。

这里与炮位的连线与虎蹲炮的发射方向近乎于垂直。虎蹲炮发射的铁子虽然覆盖面积很大,但固定的炮身绝对打不到垂直方向冲过来的骑兵!

看清形势,家丁队长不由对将主的英明钦佩万分。他用刀背猛抽马屁股,呼哨一声,便挥舞兵器顺着斜坡冲杀而来。不到百步的距离,即便是杂马也不过瞬间的功夫!

可是敌骑不知道,何承峻始终盯着他们。就在敌骑发动之时,他已将炮口对准敌骑,重新估算了距离。

弹药手见排长用干粮包垫好炮口,忍不住再次说话:“排长!炮口向左移动太多,怕是坐钣抵不住!打放时炮身崩出来,会伤着三排的人!”

“让三排的人后退十步!你快去!”

三排就在近旁,弹药手连喊带跑过去传信,却被三排长一口拒绝了。三排长的理由,是必须保持全连防线的完整。

骑兵身影越来越近,马蹄声清晰入耳。何承峻根本没有时间亲自与三排长沟通。他不假思索,用右脚狠狠踩住炮身,然后冷静地停顿片刻,将火把往炮尾一杵。

“duang!”

火光和白烟猛烈喷出。火炮的后坐力虽被座钣卸去大半,但因支撑点在后坐轴线的左下方,所

以后座力的分量使得炮身猛地往外一歪,向右后方挣脱了座钣束缚。铁炮筒在草地中翻了两个筋斗,然后慢悠悠滚下山去,不见了踪影。

剧烈跳动的炮身将何承峻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到草地上。

骑兵越来越近,马刀的反光在烈日下一闪一亮。

“排长!快回来!”他的兵焦急地呼喊。

何承峻慢慢爬起来,但脚一软又单腿跪了下去。他干脆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手脚并用,手肘刨地,单脚蹬地,加速往回爬。

“排长!”弹药手冲出队列,向何承峻伸出了手。

这时,一名敌骑已经跨过虎蹲炮的座钣,雪亮的刀尖直指何承峻的后背。

急促的马蹄声就在身后。来不及了!那一刻,何承峻闭上了双眼。

这时,他听见火铳班的班长怒吼一声“都趴下!”

随即,一排火光在何承峻面前爆亮。

……

将主先前判断失误,让潘一鸿的家丁队长有了教训。他在带队迂回时,始终关注着那门火炮的动向。当冲锋发起后,他立即发现那虎蹲炮可以移动炮身,并且炮口调转对准自己方向。

现在退回去是不可能的,那只会被将主砍了脑袋。于是他悄悄勒了勒缰绳,不露声色地让自己落在队尾最外侧。从他的位置到炮口,中间还隔着两三个跳跃前进的人马。

鞍部的斜坡与小山丘的交汇处有个起伏坡度的转折,距离炮位不到二十步。骑着杂马冲锋的家丁们到了这个转折处,因为突然从下坡变成上坡,不免速度放缓,拥挤一团。

那名脚踏炮身挺立的红甲兵十分镇定,就将打放的机会选在此时。

当火把杵下那一刹那,家丁队长迅速侧趴在马脖上。轰隆声中,密如飞蝗的铁子迎头打来。大股红白黑三色的罡风暴烈地扑进这只小小的骑兵队,在人马的躯体上留下无数孔洞和血眼。可怜那些马儿哪里见识过此等可怕的场面?它们或者前腿一跪,将背上的人抛了出去;或者扬蹄直立,把背上的人掀了下来;或者原地打转,无论缰绳左拉右扯,就是长嘶着不肯前行。

那家丁队长位置靠后,前面密集的人马像一面**盾牌,为他挡住了铁子,所以他非常侥幸地毫发无伤。火炮翻下坡去,应该说主子交办的任务他已经圆满完成了。可没有一具首级,他如何证明自己的战功?他的眼睛在炮口尘烟中寻找下手的目标。那名点炮的红甲兵被火炮掀翻在地,明显受了伤,没法爬起来。

这是一个好目标!那家丁队长当即选定了目标。他抛下惨叫的同伴,驱马向那名红甲兵冲来。马匹轻盈地跨过地上的炮位,手中的钢刀距离首级仅有咫尺之遥,可惜这颗首级他永远拿不到了。

火铳班的任务,不仅是杀伤冲击正面的敌人,而且要掩护虎蹲炮。

不到十步距离的齐射,人马叠加七尺高的巨大目标,让粗陋火铳的命中率立即提升了一个数量级。至少有三发铅子直接命中这名家丁队长,其中两发正中胸膛。柔软的铅子撞击铠甲的铁叶后,立即变形为一个铅饼附着在甲叶上。铅子的停止效应瞬间将全部能量传递到敌人身上,仿佛一柄重锤擂击在胸膛。人体的骨骼哪里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力?它们立即折断,胸膛瞬间凹陷下去,挤破内脏和血管。

噗通!家丁队长往后一翻,跌下马来,眼睛鼓了鼓,嘴里涌出一口血来,死了。

这就是用生命追寻富贵的的代价。

噗通!那匹杂马摔在草地上,然后挣扎着在烟尘中滑向火铳兵的射击线,在隔着两三步的地方最终停了下来。

它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挤出一滴亮晶晶的泪水。

直到生命的终结,它也没有弄清战争这种人类游戏的残酷真相。

……

家丁队长死了,最后三名没有落马的骑兵连忙拨转马头。他们完全丧失了胜利的希望,只想尽快逃出这人间地狱。

可惜他们跑不掉了。从急速前冲到急速后撤,中间总要个刹车掉头的动作。

一声号炮在小山丘顶的空中炸响,数名红甲骑兵在一名银甲将领的率领下,闪电般掠过山头,然后顺坡而下,迎着那三名敌骑扑来。其中一名虬须红甲的汉子双手持一柄刃长达五尺的仿倭御林军大刀(注一),在掠过一名潘氏家丁的同时,仿倭御林军大刀正好从半空中划了根弧线下来。

唰!一颗人头从颈部分离,跌落马下,咕噜噜向山下滚去,被一蓬半人高的蒿草接住。马背上的无头尸身愣了会儿,然后无奈地摔下马来。

哈哈哈!马背上的冯如虎欣喜若狂。他挥舞着大刀高声狂叫:“祖宗显灵!老子终于开荤了!”

“降是不降!”贺仇寇手握宽刃厚背大刀指着最后两名家丁。火铳班的士兵也挺着带刺刀的火铳逼过来。

“我们降了!”两名家丁咕隆滚下马匹,脑袋朝下,屁股朝上,双膝双手着地。

姚二娃骑着他的骡子赶上来,手里捏了一把借来的短刀。他对两名乞降的家丁道:“要想活命,跑近了去喊:‘只诛首恶潘一鸿,胁从者投降不问!’”

或许姚二娃的着装不够威风,那两名家丁犹豫地望着贺仇寇。银光闪闪的鳞甲罩满全身,贺仇寇的打扮明显就是一员大将。

“照办!”贺仇寇点点头,“我军已经占领了垭口,你们想逃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不想逃!”两个家丁连忙表态,“我们要跟随天军打潘一鸿那狗贼!”

……

没等到反水家丁的喊话,潘一鸿就扔下部队孤身单骑跑了。他很清楚,前军伤亡惨重,已经斗志全无,不堪再战;而后军这帮烂兵除了挡道,几乎没有什么作用。要靠他们翻盘,那比登天还难。

可潘一鸿同先前一样迅速做出了正确决策,但他依然未能逃脱死亡的命运。在土地垭口,一具无头尸体被剥了衣甲,倒挂在山崖边一颗大树上。树下光秃秃的崖壁上留着一行漂亮的黑色大字:

“叛将潘一鸿毙命于此!”

那是姚玉麟口中“读书不成”的姚二娃的亲笔手书。

注一:《中国刀剑》一书根据收藏实物考证:腰刀、短刀、仿倭御林军大刀、戚刀,均为明中晚期广泛装备的兵器。

腰刀。早期多为雁翎刀形,刃长一般在75厘米左右(不带刀鞘),全长78厘米以上;明中晚期腰刀形制逐渐由雁翎刀形向柳叶刀形转变。柳叶刀形的特点是:整体弯曲;刀刃更窄、刀尖更锐;刀身不等宽,根宽尖窄;除平造刀身外,还有起脊造型。此类腰刀既轻巧灵活,又可大力劈斩。步战多与藤牌配合,亦可用于马战。明晚期,部分刀柄已由下弯改为与刀身同一弧度。

短刀。刃长在59-60厘米左右,全长73厘米左右。缎纹清晰,夹刃明显,刃体弧度较大,入手感灵巧,是与马上长兵搭配使用的随身佩刀。

仿倭御林军大刀。御林军大刀有日造和仿倭两类。双手刀,史载最长可达200厘米,实物为165厘米,接近于倭刀风格,但刀身平整无脊。

戚刀。《练兵实记》中有戚刀图,这便是“戚刀”这一称呼的来源。但据反复考证,所谓“戚刀”与明军制式腰刀(中晚期)间几无差别,应该为戚家军所用刀之总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