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漱訫贵妃
作者:高高在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08

“又想逃,嗯?”晨祈鬼魅般地欺近,在她耳边轻若翩羽般地问询,似呢喃般缠绵又似霜刀般冰凉。直吓得宝儿顿时僵硬无措,仿佛瞬间凝冻的冰雕,无法动作。

得逞狂肆的笑痕爬上他凉薄的唇,琥珀晶莹如金划过一抹邪肆,冰凉的手遂不及防地袭向她的领口,极其熟练地解了她的领扣!

宝儿一惊,迅捷抬起的手却停在了半途,眼角余光中,一团粉红色的影子正往这边奔跑。

只这一瞬的停顿,一大团碎雪已毫不留情地塞进来。紧接着,晨祈狠狠将她推开,眼中是强烈的嫌恶。

宝儿踉跄着退出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耳畔已响起另一个煞神的声音。

“哈!这刁钻的丫头躲到这里来了。”声到人到,初云旋风一样跑过来,“二哥哥,我来帮你!”说话间雪团儿狠狠地砸过来。“来人啊!给本公主打!”

“倒霉。”宝儿心中一声哀叹。一瞬间雪团铺天盖地的砸过来,直打得她晕头转向,睁不开眼。宝儿笨手拙脚地护住头,慌不择路却躲无可躲。

“哈哈哈……”初云兴奋得拍手大笑,“好!好!”

宝儿被一群人围在中央,有宫女、有太监,无数的雪团砸过来,无数只手推搡着她,撕拽着她。“嘶啦!”不知道是谁竟一把将她的领口扯破,然后,大把大把的雪争先恐后地塞进来。透骨的冷,锥心的冰。宝儿慌张地护住胸前,脑袋立刻成为大家一举攻击的目标。顾了胸口就顾不了脑袋,顾了脑袋又顾不了胸口,宝儿狼狈的抵挡,却无奈如何也抵挡不住漫天的攻击。

“哈哈哈哈……”初云笑弯了腰,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不远处颠颠儿地跑来一个小太监,“奴才参见太子殿下、二殿下、六公主、九公主。”

“什么事?”初云此刻正心情大好,难得的和颜悦色。

“皇上赏赐‘玉梅冰芙羹’,来人正在前殿候着主子们。”

“呀!太好了!太子哥哥,二哥哥,初霞,咱们快走。”说着拽起晨曦的袖子,就先跑了起来。“二哥哥,这次我要全吃光!一点儿也不给你留!”

“哈哈!那你可要快跑。”晨祈不急不慌地举步向前殿走去。

“都散了吧!”初霞挥挥手,遣了奴才们。追上晨祈,道:“二哥哥,你知道她是谁吗?”初霞瞟了一眼蜷缩在雪地上的宝儿,“她就是住在流云阁的那个。”

“噢?”晨祈似惊讶般停下脚步,朝后看了一眼。宝儿静静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蜷缩在那里,蓬乱的发丝上缠满了雪,衣襟的前摆几乎都被扯落,隐约可见她胸前白若凝脂般的肌肤。琥珀色的眸子沉如琉璃,隐隐流转过淡金色的流光,似镶嵌于夜幕之上的北极星,冷到了极致,反而令人错生出暖意来。

“是啊!”见自己的话成功引起了晨祈的注意,初霞来了劲头,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腊月初一‘流云阁’落梅雪了,可她居然还活着,二哥哥……你说她是不是……”

“小九,”晨祈一把捏上初霞纤巧的鼻头,“不许乱说。”

初霞吃痛地捂住鼻子,一脸委屈,却又不敢大声抗议,只小小声地嘟囔:“二哥哥又捏人家鼻子,又不是初霞一个人这样说,宫里的人都在说……”

“你是什么身份?怎学那些奴才以讹传讹怪力乱神?”晨祈宠溺地捏她的脸蛋儿,“没有二哥哥,你的鼻子能这么挺吗?”

初霞连忙护住鼻子,生怕晨祈一来兴致又捏她。“好啦好啦!不说就是了。”她嘟着嘴,跟在晨祈的旁面。但嘴巴犹自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结果,脑门上又挨了一记爆栗子。

脚步声渐行渐远,宝儿缓缓睁开眼,静如湖面的眸子里蒙着一层冷冷的银辉。观众们走了,戏也演完了,她终于可以回去了。浓重的疲惫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溢出来,如潮水般将她紧紧包围。缓缓爬起身,没管破败的衣服,也没管这浑身的雪,两条腿机械地挪动,将她带回“流云阁”。

“咣当!”一声宝儿踢开自己的房门,前脚踏进门里就开始脱衣服,外衫、锦袄、罩裙边走边扔,从门口一直拖曳到里间。最后,宝儿扯下肚兜,一把甩在地上,湿哒哒的肚兜上有晶莹的冰碴儿凝结。

“屏儿,洗澡水。”脱得不着寸缕的宝儿钻进被窝里,面向里躺倒。任那发上的雪化成水,水湿了发,然后,在荷花锦绣的枕头上留下一圈儿一圈儿的水渍。

屏儿愣愣地看着主子,她不知道主子发生了什么事,可看情形断不是什么好事。她很想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可是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只好轻声应道:“是。”

她将暖瓮里的炭火拢旺,又轻手轻脚地带上门。也许,现在主子需要的是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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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将自己沉进水里,温暖似针,扎在僵冷的肌肤上,刺刺麻麻的,似痒非痒似痛非痛。寒气从张开的毛孔里一丝丝地往外冒,热乎乎的水流将它们全数带走,又将温暖扎得更深。

橘黄色的灯摇曳在窗户格子上,水汽氤氲蒸腾,迷蒙了视线,也迷蒙了表情。

宝儿仰躺着,直直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屋顶,又仿似早已穿透屋:“屏儿,你去睡吧!”

“姑娘,让屏儿伺候您洗头吧!”屏儿小心地探问。今天的主子很奇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里总是一派温和随意的主子,此刻竟令人隐隐生怕。

宝儿眼波微转,唇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有酒吗?”

“啊?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屏儿没有听真切。

“屏儿,给我拿酒菜。”宝儿转过头来,趴在木桶的边缘,慵懒如猫儿般望着她。突然间,屏儿发现她竟是生得极美的!

一点胭脂红锁在眉心,薄如轻烟的寒霜微微荡漾着,雾一般笼住她如水的眸子。乌丝流泻,无声流淌在她的身周,皙白如瓷的肌肤莹莹闪耀,圆润可爱的肩头上还擎着晶莹的水滴。这一刻,才惊觉平日里竟从未曾真的注意过她的样貌,或者说,是被人有意的隐去了,致使她从未曾看清楚。

“是。”屏儿连忙垂下眼,躲开与这双眸子的对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然的感觉到毛骨悚然,没来由的从骨子里面发出寒意来。

“你快去快回吧!记得多弄些好菜。头发我自己来洗就好。”宝儿挽过长发,轻柔地搓洗起来,嘴角似还扬起一抹笑。

屏儿带上房门的一瞬间,宝儿一下子没了力气般,整个人沉进水里。闭了眼,闭了唇,闭了鼻息,却还是无法阻止内心里汹涌澎湃的愤怒!一直到无法再忍受,宝儿才猛地窜出水面。水面下,一双素手狠狠地紧握,根根青筋毕现,骨节咯咯作响。

“同生为人,为何我只能任人欺辱?为何你们就能高高在上?同样是百年后注定腐朽的臭皮囊,为何我就卑贱如蝼蚁?为何你们就金尊玉贵?”愤怒如烈焰一发不可收拾,几欲焚毁一切。就算可以骗得了所有人,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她从来就不是“羊”,即使她为了生存已经长出“雪白柔软的毛”,即使她早已掩起利爪,尖牙。但,她终究是一匹狼,一匹自血泊中爬出的孤狼。

脑海中瞬间闪过六公主欢快的笑脸、银铃儿一般的笑声、二皇子吹拂在耳畔的灼热、还有胸口火辣辣的疼痛,刚刚她不只是被撕了衣服,塞了冷雪,还有人趁乱在她的胸口乱摸。可是……可是无论哪一样,她都不能反抗,她都没有资格去反抗。

她恨不得将那只手砍断!恨不得将六公主的脖子掐断!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二皇子的脸上!恨不得将所有的人都撕碎!可是,她却不能,却不能。只因她是卑贱的奴婢,只因她是任人踩踏的蝼蚁,只因她……没有资格。

她无法忘记、无法释怀、更无法原谅!被人肆意践踏、恶意凌辱的仇,她定要加倍报还!管你天潢贵胄还是腌臜奴才,睚眦必报本就是她的性情。

取一方巾帕卷起湿发,三两下挽在头顶,结成一团。眸中已是一片冷肃,炽烈的怒焰已被一片墨黑所掩盖,掩进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去。

屏儿取来酒菜的时候,宝儿已重新穿戴好。长发未绾,仅用一方水蓝色的绢子轻轻一束。一袭水蓝色窄袖棉袍长及脚踝,腰间束暗花白绣腰带,脚踩黑色矮靴。

“姑娘,这是要出去?”屏儿纳闷地看着宝儿,已经是酉时末刻了。

宝儿摘下棉斗篷,一边系着颈带一边回答:“是啊!屏儿把暖手炉给我带上一个。”

“哦。”她连忙放下食盒,去取暖手炉,并仔细地重新加了炭,放进毛袖套里。

宝儿将斗篷的帽子戴上,遮去半湿的头发。拎了食盒,接过手炉,对屏儿道:“你去休息吧!不必等我。”见屏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担心模样,宝儿笑着补充道:“我晚些回来。”

“是,姑娘当心些,夜里风寒。”屏儿虽纳闷却也不敢多嘴询问,帮宝儿掖了掖斗篷的边缘,带着一肚子疑窦回了自己的房间。

宝儿迈步出了流云阁,拐进宫中夹道,向皇城的最西边行去。一路经过“漪澜宫”、“仪华殿”、“御花园”、“内仆局”,最后匆匆路过曾经生活居住了五年的低等宫人居住处的“绿茄处”,再行不远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漱訫斋”。

推开厚重斑驳的宫门,月色冷辉之下,触目一片荒芜颓败。偌大的庭院被残雪覆盖,仅有一条窄窄的过道依稀可辨,几枚凌乱的脚印不甚清晰。院中的几株花树尽皆枯萎,于夜风中瑟瑟地颤抖摇摆着枯枝,正殿漆黑一片,惨白色的窗纸半脱,“唰唰”地随风抖动,似在诉说曾有的风光,又似在饮泣今日的落魄。

宝儿绕过前殿,来到后院,看到那昏黄窗纸上的纤细剪影时,舒缓的温和悄然间荡漾开来,柔进深墨色的眸子里,举步来到门前,微笑已不自禁。

“当、当、当。”轻叩门板。

屋内悉悉索索似有声音,好半晌才响起一道温软甜美的自语:“咦?是不是门响呢?”

宝儿扬起轻快愉悦的声音应道:“哎呀!好像是。”

“呀!呵呵……”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其间还伴随着几声叮当之声。门被打开的瞬间,宝儿还是略呆了呆,纵使对她是熟悉不过,但是,每次却仍是难以自控被她倾国倾城的天人之色所震慑。

绿凝穿着一件宽大的绯色棉裙,金丝银线织就的飞鸟锦绣滚在领口袖边儿,没有罩外裙,也没有系腰带,松松的穿在身上,却将她衬托得柔如杨柳,弱比秀水。巴掌大的小脸儿上一对儿波光潋滟的眸子忽闪着,似两汪春水,欲说还休,恰两泓幽泉,流光柔转。鼻如悬胆,唇若绛朱,编贝皓齿堪比珍珠。白如羊脂的肌肤仿佛漾着水一般,吹弹可破。没着一钗、一环,仅是松松一绾的青丝,却绾出柔媚无限的风情来。

宝儿福身一礼,道:“宝儿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