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笔下生数
作者:草上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40

() 王冲可没想到王门shè匾一事不仅立下了孝子之名,连带着也立下了躁狂之名,“这小子急了连相公家牌坊都敢烧,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就这印象。

最初他举笔踌躇,是因正要用上阿拉伯数字,列出乘式时,忽然觉得不妥。这两样东西丢出来,需要解释的东西太多,而且用来欺负宇文柏,也有牛刀杀鸡之嫌。

不用阿拉伯数字和乘式也行,换作中文数字即可,但这么做的后果,恐怕要被看作又有了神算之能。名声这东西很好,太多太杂却很麻烦。

有没有什么变通之法呢……

上一世王冲并不jīng通数学,但所学专业必然有所涉及。即便出社会后,书本上的东西丢得jīng光,一些零碎依旧印象深刻,比如说圆周率,他就经常在客户面前背小数点后,没有运算符号,只有一个大框,分作八乘八的格子,每个格子还划有斜线,将格子里的两个数字隔开。大框上方和右方是相乘的两个八位数,而由左至下方的十六位数,则是乘积。

铺地锦,俗称格子乘法,明朝时才由阿拉伯传入中国,其实不如乘法运算式快捷,只是有趣而已。【1】

铺地锦算法是老师在讲数学发展史时,让王冲记忆犹新的一点,这个算法其实是乘法运算式的另一种展现,但用的是格子,不必用其他符号,泄露出来的只是一种算法,而不是一套新体系。

用这个算法,速度上要慢不少,但对上麻烦且极易出错的算筹,依旧稳占上风。至于算盘,计算机出现前,珠算当然是最快的,可林大郎不过是个初学算盘不久的新手,欺负起来也毫无压力。

记得中学上珠算课时,老师曾说过,珠心算国家队算八位数相乘的限定时间是的繁复格子,鲜于萌两眼一定,终于平静了。

呆了片刻,鲜于萌咕哝着还不认输:“妖法……”

“再闹腾就把你绑起来!”

宇文柏挥着绳子一威胁,鲜于萌立马就老实了。臭着一张小黑脸起身,伸手要夺那张纸,却被宇文柏闪开,不得不闷闷地跟林大郎一人凑一角旁观。

插曲过后,老少几人的注意力又回到王冲那张纸上,个个感慨无限。不需要算筹就能作大数相乘,还能如此快捷,真是神奇的算法。

林掌柜赞道:“就这一法,足以留名算学了。”

留名算学有什么用,这种虚名不要也罢,王冲坦诚地道:“这法子可不是王冲自创,而是从书上看来的。”

“哪本书!?”四人瞪着他的目光如八柄解剖刀,异口同声地问。

王冲叹气:“记不得了,伤了头后,以前记得的东西都零零碎碎,不知来历了。”

宇文柏看王冲的眼sè终于有了变化,不过还不是敬佩。毕竟王冲是靠算法赢了他,而不是靠算技,这一点可是莫大的安慰。

他第一眼看到这张纸上的格子,就已有所悟,再作一番演算,就明白了这个算法是怎么回事,竟然如此简单!

所谓大道至简,这个算法要是王冲所创,那就真不是人了。这显然是先贤大能所创。只是王冲自小过目不忘,读书破万卷,运气又好,从湮于历史的古籍上看到了这算法。

向王冲投去的目光更多还是怜悯,宇文柏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从头来过,为时未晚。”

他再爽朗地笑道:“我输了,心服口服,能学到这么神奇的算法,输了也值。”

林大郎点头不迭:“算学真是博大jīng深啊……”

林掌柜也恢复了温和从容之姿,眯眼拈须,记起自己这个裁判的职责:“既是输了,就付彩头吧。”

宇文柏二话不说,掏出一个钱袋,再摸出一叠钱引,径直放在了桌上。

王冲又有些意外,还以为这家伙会心不甘情不愿呢,却不料此人毫无纨绔作派,俐落大方,不由顿生好感。

观感一变,心思也变了,王冲摆手道:“刚才也只是跟十六郎动了意气,什么彩头,就不必当真了。即便我输了,相信十六郎也不会真让我背着旗子去城里招摇。”

宇文柏一怔,那表情像是在说,你可抬举我了,我是真心想见你去出丑的……

林掌柜却是微微颔首,看王冲的目光又多了一分赞许。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已有约,怎能践废!?”

宇文柏有些作恼,啪的一声,又将一个东西拍在桌子上。

“这也是钱!依约也要拿出来,大郎,七郎,你们掏的过rì我还!这场赌约总是我定下的。”

等宇文柏手挪开,金黄之sè映入王冲眼帘,身后林掌柜抽了口凉气:“十六郎……”

金澄澄的一块牌子,王冲拿起来一掂,估计有一两重,不清楚此时金价是多少,总之绝不止几贯铁钱。而看这金牌泛着淡紫光泽,镌刻有jīng致花纹,正面还刻着“大观福寿”四字,怕也不是能直接用金价衡量的。

鲜于萌忐忑地道:“这是官家赐给你大伯的紫磨金牌,不能算钱吧,彩头只是说钱。”

宇文柏昂首道:“金子怎么不是钱?即便不算,今rì算学有得,自该有所酬报。”

林掌柜默然点头,这话是正理,王冲不仅赢了赌约,还以这等神奇算法示人,这是人家该得的。

泛着紫晕的金光投在王冲眼中,似乎也将他整个人映得发亮。

摩挲了几下,王冲放下金牌,眼中光彩消散,缓缓摇头道:“这东西,不是钱,我不能要。”

这金牌就算卖不了百贯,怎么也值几十贯,王冲当然想要。

但王冲上一世里早就有了历练,懂得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嘴里所说的道理是一面,另一面则不足为外人道。这金牌明显是宇文柏不甘心丢了面子,脑袋一热拍出来的,真要拿了,本该结下一桩善缘,却就要变成孽缘。

宇文柏皱眉,有些不耐地道:“不算钱,也算学费!”

王冲脸sè沉了下来,严肃地道:“方才王冲有言,这算法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本就该承著书人之愿,代其广传天下,怎么能藏为私技呢?以他人之技易钱财,更非君子所为!韩昌黎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王冲拂袖怒哼道:“宇文柏,你这是辱我乎!?”

宇文柏那张小白脸瞬间转红,嘴角抽了又抽,也不知是脸痛还是心痛。可王冲这番话,立场无比端正,道理无可辩驳,自诩君子的他,怎么也翻不动脸。

纠结片刻,宇文柏颓然道:“我绝无辱人之意,方才只是一时心迷,谨受教……”

王冲见好就收,缓下脸sè,称赞起宇文柏的算学之才,把宇文柏那垮着的脸拉了起来。

看上去两人是前嫌尽释了。却不知,王冲在暗赞自己演技还不错,宇文柏在暗恼自己心xìng不稳,两人各有心怀,这笑声也显得有些做作,倒让一旁的林掌柜笑意更深了。

“我的,大郎的,七郎?”

“我的钱不都在你身上?”

“别跟我说你没留下买零嘴的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金牌不能要,彩头却是要的。包括鲜于萌的小钱包在内,王冲将三个少年身上的钱财一卷而空。

压住当场数钱的冲动,王冲细细交代了铺地锦算法,再稍作寒暄,这才向众人道别。

老少四人目送王冲而去,鲜于萌咬牙切齿地道:“王二老盯着我笑!我脸上有花吗?准是他脑子还没好!”

“你?你想多了吧……”

宇文柏说话时,视线依旧落在王冲的背影上,神sè郁郁,一不小心,就多了个师傅……

“华阳神童之冠,真是名不虚传,只可惜再不是神童了。”

林大郎既是感慨,也有些郁闷,王二郎都没问过他的名字呢。

林掌柜也悠悠一叹:“就是如此,王二郎才令人刮目相看啊。”

林大郎不解:“这算法一说破,也没什么了不得啊,王二郎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

林掌柜摇头:“我是说他这个人,不止是孝,还能守得住正心。”

【1:铺地锦的具体算法很简单,相乘数分列格子上方和右方,每位数相乘后,得数写在两数相交的格子里,格子用斜线划作两半。得数的十位数写在格子上方,个位数写在下方。所有格子填满后,依照斜线划出的“数列”,由右下至左上,每列相加,十位数向下一列进位,个位数留在对应的格子下方和左方,最后再由左上的得数开始,将左方和下方的加数连起来,就是乘积。八位数相乘是很复杂,换作四位数相乘,就能看出这个算法很简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