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脚踏两只船(一)
作者:德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89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七月的七夕这天,街南初莲家盘炕的埴坯不够,母亲听说后告诉初莲的爹,说家里春天盘炕剩了些,愿意给初家急用。傍晚,初莲和她爹一起来搬埴坯,天高和初莲装车,她爹往家推。最后的一车,她爹没来,初莲说她自己搬,天高帮她装好了车,初莲悄悄问天高:“你妈今天烙果子了吗?”(当地有七月初七烙果子的习俗)

“烙了。”天高不解其意。

“烙果子放糖了吗?”她又问,并往街门口瞅瞅,她怕街上人看见他俩在一起。

“没有,俺妈烙果子从来不放糖。”

“嗯,给你的,这是我的份。”初莲从裤兜理掏出一包(用花手绢包的)果子塞给他:“快拿着,别让人看见了。”她望着天高,脸上泛起了红晕,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这怎么好意思?”

“干嘛这么客气?”初莲含情地看着他:“你嫌少吗?”说完就红着脸儿推着小车走了……

天高打开手绢尝了一个果子,那果子比他家的好多了,有芝麻有糖,吃起来又香又甜。初莲给他果子吃,并非偶然,因为两人早就彼此喜欢上了对方。

那是去年春天,天高意外收到了初莲的一封信,信中说:“……我很感激你,你为俺家出了那么多的力,编苇箔,栽芋头,还打通宵为俺家编网包,手上也起了泡……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还有,我老是到你家串门,大妈没有意见吗?你喜欢我到你家串吗?”

天高没有给她回信,因为他知道母亲已经看好了上圈村的二妹,他只是在行动上给了初莲一个答复:他也喜欢她,每次她来串门,他都热情招待,来时迎走时送,一时她不来,他就想的慌,她也很会找理由,今天来借洗衣盆,明天来找母亲要面引子,反正逢来必有事,实际是来找天高玩。

因为两家关系不错,天高常常帮她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初莲的爸妈也常夸他这么好那么勤快的,只是天高很少到她家去玩……

一年来,天高一直喜欢她,却不敢有其他想法,可是,今天他接收了她的果子,夜里就睡不着了,他陷入了迷茫……

“她为什么给我果子吃?她是不是爱上我了?如果是,那可能吗?她不嫌弃我的成份吗?如果不是,那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天高胡乱猜想着。

天高又想到了那个二妹,那只是双方父母的指名为婚,两人从未认真谈过一次话,一年当中去她家也就一两次,两人见了面只是礼貌性的一句半句话,能说明心迹吗?天高到现在也不知道二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只是母亲对二妹抱有绝对希望,见他同初莲眉来眼去的,已有所察觉,但又觉得儿子是孝子,不会惹母亲生气,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这正好给了天高和初莲发展感情的时间和空间。

窗外刚砌了个猪圈(母亲多次找书记,书记终于同意了,但只允许弄个小猪圈),已经养上了猪崽,每天天一亮,天高就要上街喂一遍猪。街南的初莲在奶奶家睡,她奶奶家与天高家正对门,所以天高每天起来喂猪,初莲也准时开门,与天高说上几句话,再过来看看猪崽,两人争取多呆一会儿,只要发现有人来了,两人立即走开。

两人的感情发展很快,如果有一天不见面,各自都会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在感情的天平上,初莲在天高心里的份量远远超过了二妹……

初莲到家里找天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要么找他一起上夜校,要么找他妹妹有点事,有时即使是没有理由,初莲也来,差不多天天来……

母亲终于开口了:“你不用瞎忙活了,你和她再怎么粘糊也没有用,她不会跟你的,孩子,你不信你就等着瞧,妈要是不死,妈能看得见——她要是能跟你,妈把头割下来倒着走……”

天高哪里听得进去?这个耳朵听了,那个耳朵就出了……

初冬,队长安排天高到大队场上堆牲口草。干热乎了,天高脱下了棉袄搁在墙头上,晚上收工时,忘了拿,等到吃晚饭时才想了起来。他急忙回去找,可棉袄不见了踪影。母亲听说棉袄丢了,很生气:“丢了棉袄怎么过冬?置件棉袄容易吗?又要花钱又要布票的……”

“妈,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母亲的唠叨使他有些不耐烦。

“妈没说你是故意的,只想让你别再外流神了,不要丢三忘四的,整天神魂颠倒的……”

天高很窝火,恨自己记性怎么这么差,他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嘎啦”一声街门开了,初莲笑吟吟的进来了:“大妈,在家吃饭阿?”她两手背在身后,倚着门框站在炕前。

“啊,闺女你来了,吃饭了吗?”母亲招呼着,又往前挪挪身子,想让她坐在炕沿上。

“大妈,我站着就行了……”不知怎么了,她今天宁肯站在炕前,也不愿坐在炕沿,而平日,她从来不客气,一进门就往炕沿上一坐。

母亲对初莲嘟囔开了:“闺女,你看俺这个儿子愁不愁人,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邋邋遢遢的,能把棉袄丢了,看他今年冬天怎么过冬?”

“妈,你别唠叨了,等明儿我出去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

“不用找了,在这儿呐,”她扑哧一笑,从背后拿出了棉袄:“快穿上吧,别冻坏了革命青年。”

革命青年?——多么时髦的称呼?谢天谢地,棉袄总算没丢:“谢谢你了,你什么时候捡的?”天高接过棉袄,披在身上……

“是啊,闺女你在哪儿捡的?真得谢谢你了。”母亲扯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炕沿上。

原来她家散养的鸡,傍晚进窝时发现少了一只,她出来找鸡找到了垛场,在墙头发现了棉袄——她一看就知道是天高的。

在天高的房间里,他坐在炕沿上,两只胳膊肘儿搁在靠炕的抽屉桌上,她站在他的对面,身子倚着桌沿,因距离太近,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她一会儿看看桌上那盏煤油灯,一会儿羞怯地望着他的脸……

“……幸亏你把棉袄捡了,要不俺妈唠叨早了,真的谢谢你了。”他想看她一眼,却情不自禁地同她那明亮的眸子撞在了一起……

“你打算怎么谢我?”

“请你下馆子?”

“不要。”

“请你吃糖?”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

“是什么啊?”

“是你……你的心……”

“我的心?”天高什么都明白了,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他下意识地用针将灯芯往上挑挑,结果没有挑出来。

“让我来吧。”在她伸手接针时,两人的手不经意地触到了一块,她脸上立即羞得红如桃花,他忽然觉得今晚她很美,借着灯影看她,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去年的春天,她十八岁,去年的春天,他二十岁,去年的春天,两人就开始了初恋。

快有两年的时间了,他们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爱的火焰正在悄悄燃烧,两人再次拉近了距离,挨在了一起,互相对视着……

她忽然指着墙上挂的相框:“这个女的是谁?是不是你媳妇?”

他蓦得一怔:“胡说,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你妈说的,怎么?有了媳妇还怕人?”

原来是母亲见他俩越来越粘糊,前几天曾故意给初莲吹风,说天高舅的二闺女要跟他,还指了相片给她看。

出于对爱的忠诚,天高没有撒谎,他把母亲为他择媳的事全对初莲说了,并真心向她表示:“……那是不可能的,那只是双方父母商议的,我和二妹从来没谈过这码子事,所以我从心里根本没有她,只有一个人……”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脸:“就是你!”

“是我?”

“对,就是你,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现在我的心全给你了……”

她有些惊喜,似乎又在疑似之间:“你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你放心,我绝不是三心二意的人,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是真心的吗?”说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提提成份的事了:“你是知道的,我家成份不好,你要是跟我,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什么?成份不好算不了什么,只要你人好就行了,说真的,咱村这帮小青年当中,你是最好的,精明勤快又能干……”

“可我的成份最不好。”

“不要老提成份成份的,你也是革命青年嘛,咱村根本没把你当外人,再不要死钻牛角尖了,那些成份好的人哪个能赶上你?真的,连俺爸俺妈都常夸奖你。”

那晚,两人都知道自己正在爱与被爱着,人,被柔情所浸,心,被甜蜜灌醉,然而天高的头脑很清醒,再次提出忠告:“成份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问题,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事还关系到你家里人,你爸妈哥弟妹能愿意吗?他们如果反对怎么办?”

“反正我愿意,谁也管不着。”她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已经深夜了,听见母亲大声地咳嗽声——咳嗽了好几次,他知道母亲并未感冒,母亲是在咳嗽给他听:两个真不知好歹,还粘糊什么——她该走了。

他全然不顾母亲的感受……

母亲又咳嗽了,他只得送她走了,在街南她奶奶家的门口,看着她进门了,闩死门后,他才回来。

母亲划火点了灯,隔着房间训斥了他:“深更半夜的,闺女小子在一起粘糊什么?不要脸了吗?……真没有出息!”

他没敢说一句话,用被子蒙上了头……

早晨一起来,母亲又是一阵唠叨:“你和她是瞎粘糊,没有用,妈说过,她不会跟你的,那除非是日头从西边出来……”

母亲的话他一点也听不进去,他只知道他爱她,初莲也爱自己,至于“成份”问题,她都说不在乎了,自己还在乎什么?两人谁也没有去想以后的结果到底会怎样,谁也顾不得两家父母及家人的感受怎样,两人只觉得眼前的爱是真的,谁也离不开谁了。

为了不惹母亲生气,两人商议好了,往后晚上尽量不在天高家里约会,改在天高过道里约会。

那晚,两人从夜校回来,说好了在过道见面。过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背靠着山墙,挨肩蹲着,对着黑夜谈着他们的将来,想象着幸福的明天,心里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半夜,她该回家了,当他送她到街南时,街门闩死了,东厢房的人不知道有人在外面没回来,所以把门闩死了。这下糟了,家回不去了怎么办?她急得要哭了,也不敢叫门。他也焦急,在那并不开放的年代,父母如果知道了闺女整宿没回家,那可了不得了。他想到了陪她在过道里蹲到天亮,那也不行,早晨被人们发现了怎么办?

她急坏了,扯着他的手:“怎么办?快点啊,怎么办?”

“有了,别怕。”天高急中生智,赶紧回房找出了一把小刀,将小刀插入门的对口缝,用刀尖顶住门闩,一点一点地往左边拨,拨呀拨呀,终于拨开了门闩,两人都松了口气……

从这次拨门成功后,天高的上衣兜里一直装着这把小刀,她再也不用害怕回去晚了,每到半夜,他就为她拨门,没人发觉,也没惊动东邻西舍。她年迈的爷爷奶奶,也曾问过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她谎称说她在邻居家合伙绣花,人家催的紧,要带灯撵货,时间长了,老人就不问了,也没想到自己的孙女会在街北的过道里与人约会。她的爸妈也是蒙在鼓里,只有她的哥哥初生听到了些风声,曾警告过她:“往后少往他家跑,别以为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你可小心点,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样?”初莲问她哥。

“我想怎么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不吃哥哥这一套。

“行,慢慢来,等着瞧……”

妹妹的态度使当哥的更加相信了一个事实:妹妹在和天高谈恋爱了。

初生恨初莲,搞恋爱不要紧,同谁搞不行,为什么非要同地主子弟搞呢?初生也恨天高:他有什么资格同自己的妹妹搞恋爱?真不知天高地厚了。他开始对天高有了反感,甚至是怀有敌意了,见了天高也不搭腔,他不希望日后有个地主妹夫,他要不择手段地进行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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