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昏沉沉冲出酒店，漫天漫地的瓢泼大雨一下子吞没了她。[手打吧(www.shouda8。com) 疯子手打]她高一脚低一脚，不辨方向的走着，象一艘小船，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上随波逐流，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张牙舞爪的延伸着，蔓延着，重重压迫着她。她象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箱子里，走不出那黑，肚子也象坠着一块巨石一样，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钝钝的痛。白白的雨线象钉进黑箱子的钢钉子，被人锤着，一下下钉进她的身体里。

薄荷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快亮了。她支撑着，换掉从里到外往下滴水的衣服，照常上班。好在没几天就是国庆节，第一个七天长假，处里同事都很兴奋，有时间就聚在一起，探讨和尽早安排各自假日的活动，忙得无暇旁顾，没人发现薄荷的异常。加上公务也不多，薄荷勉强应付了下来。但是，肚子却一天比一天痛得厉害，到了第三天，毫无征兆的，一股红色的液体突然随着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痛涌出体外－－－－因为劳累，加上精神压力，她有了流产的征兆。

薄荷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尽管独自面对这一切，让她非常无助和害怕，却迟早有一天，她得独自面对。她无处逃躲。她向处里递交了提前休假的申请，谎称要回故乡探望父母。首发

薄荷先去了大医院。一边检查一边警惕的注意着四周，这些大医院都是公费医疗点，是她的同事常来常往的。为了不惹人注意，她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长长的宽松流线型，两个下摆一直拖到脚面。她用黑色从上到下，把自己裹成了套中人。

医院里摩肩擦踵，人山人海，象正赶集的市场。不同的是，市场里逛的人，一个个都穿红着绿，兴高采烈，而医院里则正相反，这儿象是黑色、灰色的海洋－－－－－服装是黑灰色的，肤色是黑灰色的，神情是黑灰色的。穿着黑色大衣的薄荷一走进来，就觉得自己象一粒灰尘，掉进了大片大片的灰尘堆里，想把她扒拉出来都不容易。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医生很和蔼，但口气却毫无商量。她斩钉截铁的告诉薄荷，做手术可以，而且，还要赶快做才行，不然，胎死腹中，母子都危险。但是手续要齐全，她这种大月份引产，按照规定，必须要有计生办的证明，医院才能做手术。

薄荷一阵苦笑：要计生办的证明，她是本系统的人，要去开当然开得到，但是，那就和拿着大喇叭昭告天下她未婚怀孕一样。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同事，还有什么脸面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共事？

薄荷束手无策，像个黑色游魂一样，飘出了医院，站在马路边，四面八方人来车往，每个人都神色坚定，奔着目的地，匆忙行进。只有她，仓皇四顾，满心茫然，象头顶的天，白茫茫的，却又晦暗不明，如同一只倒扣着的大白瓷碗，是一只放在柜子里久没使用，落满了灰尘的大瓷碗。

一辆公交大客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身后的人群涌动起来，潮水一样，挟着她就上了车。黄绿色的大客车在马路上踽踽前行，象一条爬在灰白树干上的大青虫。大青虫越爬越高，大客车也渐行渐远，把繁华喧嚣一点点抛在身后，薄荷回头望，那些高楼大厦慢慢矮了下去，象蹲下身子的巨人，神色也模糊起来。原来她被挟而上的，竟是一辆长途客运车。车子奔着城外就去了，过了一个公路收费站后，更是风驰电掣，一反当初穿过市区时的疲懒惫怠。眼前的景物业变得生动鲜艳起来，象照相换了一个背景墙一样，青灰惨白的水泥高楼变成了一株株高大的绿树和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还有掩映在绿草丛中的红砖绿瓦的农家。

不知又往前开了多久，薄荷本来想坐到终点站再随车返回的，反正她没地方去，方正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办。但是，路边一个大招牌忽然抓住了她的目光，那雪白色的招牌上，用红油漆一笔一划的写着几个大字：贺军医诊所。她脑海里电光一闪，是了，这种私家诊所不用开什么证明。

薄荷仓促的喊停车，声音很尖，一车昏昏欲睡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抬眼看她，客车也像下了一大跳，猛的刹住，一车人还没看清什么，又都随着惯性往前扑了几扑。薄荷下了车，发现诊所不大，也没什么病人，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歪在门口的钢丝床上打吊针。

薄荷站在诊所前面不大的水泥坪上，身旁是白底红字的大招牌。脚下是鞭炮炸过后的红纸屑，七零八落的，被风吹着，在她脚底滚动。她没留神她黑色的大衣，在医院里是灰尘落尽灰尘堆，难寻踪影，在这里，却是雪白的水泥地和墙，火红的鞭炮屑象鲜花一样在她脚底绽放，黑红白错杂在一起，象一幅对比鲜明的国画，意境深远，很是醒目。

刘寄奴一边开着车，一边欣赏着两边的风景，看到这幅国画时，并没太往心里去。但是，开过去很远，那副国画仍无数倍放大，贴在他脑海里，象烙在那儿一样。他猛地想起画里穿黑大衣的女孩，就是那天在市里抱着老人哭的女孩。她到这么偏远的私人医院来干什么？她站在诊所门口时的神情，一如那个痛哭的雨夜，惨淡而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