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的一个满天星斗的夜晚，我坐在大连市郊区的一座快要封顶的楼顶，呼吸着带着海腥味的空气，第N次想起了孟芊。能让一个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朋友，一类是仇敌。孟芊不仅是朋友，她是我这辈子也不能忘记的女人。我还想起了姜丽梅，虽然她已经不可能是自己的女人，但是曾经的情谊，曾经给我的温暖，还是让我时时想起。赵秀那俊美的脸庞也会在回忆里出现，能做出举家搬迁的非常之举，她家一定是遇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难处。
楼下有人喊：“闻钊，还不下来，加班也不给你工钱！”我便冲着楼下喊：“去你妈的，老子想女人呢。”楼下那位便嘿嘿地笑着钻进了工棚。
这是1994年的12月份，工地的很多工程已经相继完工，就剩下我们30几个人做收尾工作。本来可以早些干完，但是因为是按天数计算工资，扫尾工作也就慢了下来，施工方为了有人照料工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很连贯的思维被打断以后，再也续不下来，索性沿着脚手架爬了下来。工棚里，几个人在打扑克，我是从来不参加这些活动的，顺手拿起莫言的《丰乳肥臀》，在角落里看了起来。
这本盗版书的封面已经被他们扯掉了，贴在了墙壁上，每天晚上总要意淫一阵儿。我是不在意封面的，而他们却不在意内容。这就是我和他们的差别。其他的，比如肤色、语言、行为，我和他们基本上没有区别。他们因为出牌争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指责，似乎马上就要大打出手。这些人就是这样，赌钱的时候，像拼命，一旦从牌场下来，就满脑子谦让，多少钱都不会计较。我把书往桌子上一摔，说你们这帮王八犊子能不能安静点，吵得老子耳根子不清净，玩不起就别玩了，跟我泡妞去！他们立刻停止了争吵，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问：“去哪儿？别扯淡了，你是不是又去找二胖啊？”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
二胖是我们包工头赵老板的小姨子，在工地里负责后勤，工友们私下里都叫她肥丫。工地上的后勤，其实就是做饭，这可是外人捞不上的好营生，不但能吃好，还可以在采购的时候克扣点零花钱。说是老板的小姨子，关系也不明不白的，我们经常看见二胖半夜从他姐夫的工棚里出来，衣衫不整，甚至还有人听到他们在一起做那事发出的声音。不过大家只是说说，对于他们如何，谁也不关心，出来打工为的就是赚钱，他们就是在大家眼皮底下做那事，也不会有人介意。
二胖的名气可不仅仅是她和姐夫有一腿，更重要的是她的长相，她人胖，腿比我腰还粗，圆圆的脸，鼻子被两腮的肥肉挤得矮小了下去。最有特色的是两个**，不但大得出格，而且严重下垂，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因为是工头的小姨子，自然在民工们眼里便很有地位，虽然人们在背地里拿她那两个**开涮，但是在表面上却给予了十足的尊敬，。二胖倚仗着姐夫，把自己的威风使足了，动不动就骂娘。但是对我却很客气，原因是在这群工友当中，我文化最高。
我不习惯女人说脏话，可是二胖却不管我喜欢不喜欢。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父亲说你就在工艺品厂或者旅馆上班吧，守家在地的，也不用吃那份苦。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非要到工地里自谋生路。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在工地干活的苦处，等我后悔时，却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且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日子，咬咬牙就坚持了下来。在这些每天和钢筋水泥打交道的工友里，我这种小白脸没有地位，扛不动一袋水泥、推不动一车沙子，在工地混，没有嘲笑才见了鬼？关键是那些人只是嘲笑，却不肯伸出同情之手过来帮忙。我不是说这些人不好，他们都是受过苦的，已经锻炼出来了，看到我这种没受过苦的读书人出现在他们的群落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二胖却不这样，她对我虽然也说脏话，毕竟还高看了一眼，每次给大家打饭的时候，总会给我多一些肉，时间久了，工友们也看出点苗头来，知道这丫头对我好，就猜测她不是我的亲戚就是看上我了，人们对我的态度便拐了个弯。我并没有领情，那个时候我还带着文学爱好者的清高，觉得自己非池中之物，不但看不起二胖，也看不起我这帮弟兄们。我的观念的转变经过了一个半月时间，每天和他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劳动在一起，关键时候，这些弟兄们会帮你一把，那时候正是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这种雪中送炭的举动，渐渐感化了我，让我感觉到没文化的他们的义气。
刚来工地的第一天，我随着工头一进入工棚，里面就有人说：嘿，来个斯文的！便是一阵哄笑。我立刻涨红了脸，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愤怒。开工时，我负责给师傅递砖，也就是将砖一块块地扔到高处，那里专门有人接。这活相对于推水泥、推砖要轻快一些。想必是工头见我这副学生的样子，可怜我了。可是，我根本就做不好，害怕打着上面的人，也怕掉下来打着自己。在上面接砖的人便讽刺地说：不好好读书，就得干这个，你可扔好了，别把大师傅砸着。说完便不怀好意地笑。
我脸涨的通红，也懒得争辩。我不相信我适应不了这种活。我是农民的儿子，虽然没有很认真地种过地，可是农民那种吃苦的精神我还是有的。我认真地揣摩着，想找出技巧性的东西。不到一个小时，我的手就疼了起来，手指被磨得薄薄的，再过了一会儿，便火烧似的疼了起来。我咬牙忍着，临近中午，手终于磨出血了，我扔砖的准头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上面的工头探头看了我一眼，发火道：你怎么不带手套？找死呢是吧？又超我身边的一个矮个喊道：他不懂，你也不懂？你就不能给他找个手套？都是出来受罪的，你也忍心？都他妈黑了心了。
我的心里暖了起来，感激地看了那位师傅一眼。对于我来说，被嘲笑被奚落，我都能忍受，可是，大师傅那骂人的温暖，却让我感动起来。矮个子把一副手套递给我，我感激地对大师傅点了点头。他却不看我一眼，闷着头干自己的营生。我的手依旧很疼，可是这一天我心里都被温暖包围着，根本感觉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