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何雨轩带着久违的友情去看朱梅兰，那时的朱梅兰刚刚走出痛失爱子的阴影，前夫还没将她抛弃，所以她见到何雨轩，除了满眼的欣喜和艳羡，看不出一丝对生活的失意和懊悔。

眼前的朱梅兰三十三岁，却全然没有一般农村少妇张扬的活力和自信。稻草似的枯黄的头发在脑后捋着一把小刷子，歪歪地斜着；青灰的陈旧T恤很不合体地罩着她单薄的一米六的身子。何雨轩脑海里那个聪明伶俐的中学生再也无法重现，倒变戏法似的成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且愈显愈明，挥之难去。

何雨轩试图从朱梅兰的眼里找到她所希望的快乐和健康的信息，却很难与她作直接的对视。朱梅兰目光低垂，似在躲避何雨轩的追寻，又好像她的内心已成死水，对一切的外物都波澜不惊，只催何雨轩：“快坐，快坐！”

何雨轩于是遵命坐下，说：“你坐下，我们讲会儿话。”

朱梅兰一副手足无措又十分难为情的模样，说：“家里没得鸡蛋，柜里还有一点汤元面，用油一煎，再蘸点糖，蛮好吃。我去给你做！”然后匆匆进了厨房。

何雨轩赶紧跟过去，说：“不饿。就想来和你讲讲话。你来坐，随便聊一聊，我就蛮高兴。”

朱梅兰以为何雨轩客套，终于没听劝阻。一会儿就传来锅里油炸的嘘声。

剩下朱梅兰的父亲朱志连与何雨轩在客厅拉家常。朱志连说：“没得法。她就弄几餐饭，不是弄成糊糊，就是烧成锅巴。孙子读二年级哒，马上也上不成学哒。”

何雨轩问为什么。老人接着说：“他爸当初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了每年给儿子800元的生活费。三年多了，至今一分钱也不给。他本人常在外打工，难得找到人；找到人，他也不给。我今年70岁，又染上了肺病。现在一家就靠她妈捡点儿破烂买米吃……”

老人的声音由激动到低沉，渐至无声，好一会儿，从干枯的喉咙里挤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何雨轩深知人微言轻，但还是鼓足勇气，说：“这事让我试试看，替您的女儿和孙子讨一个公道！”

老人浑浊的眼里闪出一线希望的光，随即又暗淡下来：“唉，谈何容易？”

何雨轩说：“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有责任帮助她！”老人脸上酱红色的皱纹动了动，终于没有舒展开来……

虽然汤元果然有些糊气，而且她真的不饿，何雨轩还是在朱梅兰的注视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边吃边赞叹：“真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汤元了。你的手艺比我好！”

何雨轩强撑着把碗吃了个底朝天。朱梅兰有些僵硬的面庞现出了孩子似的开心而又天真的微笑，并终于肯坐到何雨轩的身边。

何雨轩满腹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婚姻、孩子、事业，无论哪一个话题似乎只会撩开朱梅兰生活的伤疤。倒是朱梅兰的滔滔不绝为何雨轩的尴尬解了围。

朱梅兰记忆犹新的是她们共同的学生生活，美好的记忆像火苗一下子点亮了她暗淡的目光，但是一会儿又熄灭了。

朱梅兰说：“前些日子，我和儿子到他爸那里去了。他新做了一栋三层楼房，家里做磨面生意。又娶了一个比他小的女子，生了一个姑娘。看得出他们过得蛮好。我对儿子他爸说：我来接你到我家吃饭，你去不去呀？他不做声，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不大爱说话……”朱梅兰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呆滞的眼盈满浓浓的深情和淡淡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