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染病区出来，到消毒室摘下大口罩，褪下白衣白帽，双手在消毒水里浸泡三分钟，然后去医务人员专用的浴室沐浴，换上军服。。。宋子霞每天仔细地重复着这一套繁复的程序，丝毫不敢怠慢。自从护校毕业后，她就被分配在附属湘州空军医院的传染科病房。这是医院里最危险、最辛苦的工作，就像在战争中的尖刀连，一不小心，自己都随时可能被传染，从医护人员到病人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纸。

张眼望去，医院的四壁都是洁白的，门也油上了白漆；工作服是白色的，病床是白色的，被褥、床单都是白色的，病号服是白色的，连护士手中的托盘、盘里的药棉、纱布，统统是白色的，这是一个纯白的世界。

不知为什么，宋子霞从小就对白/色/情有独钟。还在少女时代，她就特想买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可妈妈说，还是买深色的吧，白色不经脏，白不了几天，面上一泛黄，就不好看了。。。到了冬天，她终于买回了一条洁白的围巾，却又被妈妈拿回商店换成了大红色的。

“大冷的天，看到白色就让人想起大雪，冻也冻死了，还是红色看起来温暖。。。”

霞无意与妈妈争执，可是心里还是愤愤不平。“将来，等我自己能做主的时候，一定把自己装扮成纯白色的。。。”

“假如当初没有出来当兵，如常参加高考，我多半也会报考医学院的吧？”闲暇时，子霞回顾走过的路，竟有点宿命的感觉。“新兵连出来，就分配去当了卫生兵，莫非，这都是注定？”

“哎呀，累死了，累死了！子霞，替我从食堂带份晚餐回来吧。。。刚才快要下班时，那个鑫州来的小战士突然不行了。。。加了两个多小时的班，累死我了。。。”刘慧刚回到宿舍，碰上正要去食堂买晚餐的宋子霞和黄伶娣，她一边嚷着，一边就朝着床沿直扑了过去，瘫倒下来。

“行！哟，瞧你累成什么样子了，先喝杯水吧！”子霞赶紧给刘慧倒了杯水递过去。做护士的，临时突然加班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一连十个小时坐都不能坐一下，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其中的辛苦。

“我还以为你们内科病房比我们传染病房轻松些，也有累成这样的时候啊！”

“人累倒也罢了，是这里累！”刘慧喝了口水，似乎精神了些，捂着心口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春节前因他病情还算稳定，主任特准他回家过年。。。可这年一过，就又被送了回来，一下子就进了加护病房。。。”

“你说的是那个患慢性胰腺炎的小胡吧？他。。。难道。。。”一边的黄伶娣接口道。

“可不是他？临走前军医们反反复复嘱咐他千万千万不能吃鸡蛋，可那小子大概一回家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王主任可后悔让他回家了。。。”刘慧说着，眼圈都有些泛红。

白色的推车，白色的被单下盖着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向太平间的方向走去。。。这样的一幕，在医院里不是偶然的。他们都不是烈士，身上没有盖上红色的五星红旗，便这样苍白地走完了短暂的人生。

现在，子霞终于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说纯白色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