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天雄就要中学毕业了。毕业分配是人生第一关，同伴们羡慕着滕天雄，因为他有个在外地当兵的哥哥，按照政策，留在上海是铁定的了，不像有些人，也许不久后就会与亲人离别，去到一个不知名的远方，脸朝黄土背朝天。天雄心里也非常期待，无聊的学校生活终于结束了。有了工作，就可以自立，就是成人了。天雄的期望不高，他只希望能进工厂当一名工人。最好是无线电厂，这样，他就可以学会自己装一台收音机。。。要不然，仪表厂也行，只要能让他学有一技之长，摆弄出一些新兴的仪器、器械就好。。。可是老天偏偏开了他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竟然被分配去了菜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滕天雄第一次想到去找学校领导去讨个说法。虽然，木已成舟，说什么也太晚了，可是，他一定要亲耳听一听，他们说得出什么样的理由！

“。。。滕天雄同学。。。你，最后一学期政治不及格，这。。。影响很不好。。。不过，你也不必太难过，有道是，行行出状元嘛！社会主义社会，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菜场的工作也是和民生息息相关的嘛，意义重大啊。。。好好干，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政治不及格？这对滕天雄不啻是当头一棒！他这才猛然想起，最后一学期的政治课，是在“社会大课堂”里上的。他们那一班的学生，全部被分配去倒马桶。马桶，在上海和江浙一带，可谓历史悠久，即使已经到了七十年代，上海苏州河以北的不少地方和南部的老城区，仍有不少人家在使用它。在旧上海，倒马桶的工人都是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新社会，他们是最最有翻身感的一群，学校安排天雄他们去到马桶，自然是要让这些在市中心长大，从未倒过马桶的学生接受一番忆苦思甜的教育，可谓用心良苦。

社会实践总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于他们那一代在红色年代长大的中学生来说，稍稍成熟一些，有点政治敏感性的，自然知道如何去应付，何况那些师傅多是老大粗出身，直来直去的性格，理应不难对付的。不凑巧的是，偏偏在第一天，滕天雄就被师傅盯上了。

“哎，这位高个子同学，腰再弯下去一点好不好，就你一个人像电线木头那样竖起子，哪里像做生活的样子？”

滕天雄不仅个子高，手脚也比别人长些，他最最讨厌的就是做低头弯腰的动作。听了师傅的教训，他不得不把腿弯了弯，使重心降低了点，心里却极不爽快，头也没抬，继续屏住呼吸，刷着手里的马桶。

“叫你弯下腰，听到了没有？”师傅似乎有些恼怒。“像你们这种大少爷，真该好好劳动劳动，还这么不虚心，什么意思啊，你？”

“没什么意思。。。将来，抽水马桶总有一天会取代马桶的，那时候，就用不着倒马桶了。。。”天雄的倔性子上来了，随口说了一句，不想却踩到了对方的敏/感处。

“你！看不起人？。。。”

社会实践的第一天似乎不怎么顺利，滕天雄却并未将此事太上心。即便后来师傅一直没好脸色，即便后来他得知应师傅对他的态度不满，使他的政治课没及格，他也没太在意。那年头，功课不及格的大有人在，前不久，报上还大肆宣传了一位交白卷的英雄，那人不仅交了白卷，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章，批评了旧有的教育制度，一时被舆论捧上了天。每个时代都有一定的价值观，那个时代年轻人的价值观是模糊的。就在滕天雄人生的价值观还不甚清晰的时候，他，已经尝到了第一颗苦涩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