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政委的家，就在离邹村百里外的临水。那段时间局势比较平稳，齐政委和丹平顺利完成任务后正好路过临水，齐政委就带着丹平回了趟家。

这是荷泽乡间一座十分普通的农家小宅院，门口蹲着一只半人高的老黄狗，见有人来，绕着他俩转了两圈，便摇着尾巴慢吞吞地往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走去。丹平跟着齐政委走进院子，只见一个六七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拿着一只小碗在喂鸡，当她抬头见有人进来，赶紧一溜烟似地跑进屋里去了。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皮肤黝黑，头上缠着蓝色的布巾，眼帘肿肿的，看不大出年纪，一双缠过的小脚艰难地迈着小碎步。“哦，回来啦！”那女人显然挺高兴，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转头对那小女孩说道：“爸爸回来啦，还有叔叔，快叫人！”那女孩闪着一双大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微笑着不吱声。

“这是小宋！”还是齐政委率先打破沉默，丹平赶紧叫了声“嫂子”，嫂子客气地让了座，沏了茶。丹平环视着客堂，只见墙壁上的灰土有些已经脱落了，深色的杨木家具看起来非常陈旧，有些地方的油漆也已掉了。客厅的中央供着一座观音菩萨，下方供着齐政委父母的灵位。边上一只老旧的西洋式的挂钟上似乎也积了不少灰尘，单调地走着，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上回你说让小晖上学，已经按你的意思办了，就是从前你上的那间小学堂，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哦。。。”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弄点吃的去！”

沉默了一阵子，嫂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就进厨房忙乎去了。一个多时辰后，热腾腾的一桌菜端了上来，小晖也回了家，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丹平听着齐政委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家人唠家常，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沉闷和拘谨，此时的齐政委和丹平熟悉的那个热情爽朗、谈笑风生、神采奕奕的齐政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原来齐毓轩出生时家道还颇为殷实，怎奈他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就不幸去世了，只留下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两年后，母亲经人介绍从临村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给他做了童养媳，两个女人含辛茹苦把毓轩抚养成人，供他读书，谁料毓轩竟从学堂走向了革命的道路。这些年毓轩在明枪暗箭中出生入死，很少有机会回家，偶然回一次，也是来去匆匆。家乡的一切变得越来越遥远，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小时候，小伙伴们总是嘲笑他是个有老婆的人，“嗨，你媳妇来了！”每当此时，他就窘得无地自容，一直以来，他的心里一直抗拒与这个女人靠近，尤其在外人面前，他总是故意离她远远的，仿佛不认识她，他总是在有意无意中，想撇清自己与这个女人的关系。但是，母亲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他必须娶她，成亲时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媳妇，要是他不娶她，她还有何面目在乡里乡亲面前做人？母亲绝对不会答应的。何况她自从来到齐家，一直都是母亲的好帮手，像姐姐一样悉心照料他的生活，和母亲一起支撑起这个家。母亲病重时，是她侍奉汤药，送她走完最后的路程；母亲去世后，也是她独自一人照料他们的孩子。这十多年来毓轩回过几次家，为孩子尽过多少力？他一辈子都是欠她的。

齐政委在家里只过了一夜，就带着丹平离开了。包着蓝头巾的小脚女人牵着一双儿女的手送他们到门口，她的脸上还木无表情，看不出悲伤，看不出依依惜别，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一种习惯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