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平的老屋变了个样子，门前意外的摆上了一对紫竹蓝，小院里干净利落，岁过了季节，一角围栏里的花花草草也开始变得有精神，这大概是生命终结前最后的疯狂吧。屋里摆设也变了样，一套连体沙发摆在正中央，桌子上那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也被挂在墙上的液晶屏幕所取代，就连喝酒时拆下来当案板的方桌也换成了透明的玻璃桌。
唯一没变的是放在墙角里那个老旧的黑箱子，那是沈东陵的底线，里面放着那把蛇皮二胡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周暖月对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好奇，但还是聪明的没有去触碰。
在这个穷乡僻壤，她只是不想让自己一辈子窝窝囊囊，变成只知道柴米油盐为丈夫熬夜打牌而撒泼的村妇，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自从来到小镇后，心思越发细腻，不主动试探对方底细，她相信王阿婆，但未曾不是没有给自己留条后路，未做最后决定之前，还是把所有东西都藏在心底好。
那天王阿婆并没有说太多话，但意思早以表达的很清楚，她这个媒人不怎么敬业，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迅速把两人轰出了小院。最让人奇怪的是，王阿婆当时已经看出沈东陵受了伤，居然不闻不问，就像不知道一样。这才是周暖月需要关心的问题。
现在两人的关系不好不坏，更像是被强凑在一个屋檐下的麻雀，小心翼翼蜷缩在一脚维系着自己巴掌大的领土，不肯跨越那道鸿沟。
“吃过了？”
“嗯，刚去了趟港口。”
“王阿婆刚才来了一趟，说过两天让我们去一趟。”
“嗯。”
“还有事吗？”
“没。”
“那……晚安。”
类似于这样毫无营养的话每天都发生在两人身上，毫无新意，也没有半点乐趣，日子枯燥的让人乏味。
墙角里盛开的黄色菊花让他感到有些耀眼，沈东陵望着面貌一新的小院，多少有些不自在，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背后周暖月目光忽然电视机前移开，上面正播放着浙江省新闻。
“对了，听新闻上说最近要开发沿海一代，港口之类的产业首当其冲，可能省里想打造第二个舟山港。”她顿了顿，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港口是闻熊的，我只是去帮下忙……这件事我不想参与。”
“也好，短时间内没有太大利润，不参与也好。”周暖月笑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可能会去上海，杭州……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沈东陵回过头来，轻声说道。
“什么时候。”
“快了……等一个人回来，等有时间再去一趟孙老头的墓地。”
“你心中早有计划了，是吗？”
“也许吧。”沈东陵默认的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另一间屋里，看着墙上孙三平旧时的照片愣愣的发呆，记得赵大志以前也经常这么做，但遗憾的是，老爷子的一生似乎都被封存在记忆里，不管生前多么波澜壮阔，死后依旧是一堆黄土……最遗憾的是，没有留下自己的香火，就此断了根，难怪王姨婆对媒婆这个职业这么上心。
放下照片，他擦干手拿起桌上的一只宣笔，蘸了下快被还剩下指甲大小的徽墨，摊开一张泛黄的大纸，默默在纸上写起字来。
“昔如来于菩提坐卧，九载浑浑于诸世，天地苍茫，始未两知……而六道幽幽，后土丈万，众恶缠生……朝吾佛陀，下身于滚滚黄泉，以天为口，金身为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一行行工整楷书排在为数不多的几张黄纸上，笔锋也并不苍劲。这篇《大藏经》文字并不拗口，这番默写于当日在白云观写又有所不同，当日心中惶恐，多少有些应付，这次他写的很认真，颇有当日那晚拉二胡的劲头。
周暖月在那屋待得有些烦闷，电视里放着狗血外加脑残的肥皂剧，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去酒吧或者女子会所打发时间，很长时间没有再触碰过电视或者电脑。就这么两天已经有些受不了，周围也太安静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是墙上那幅孙三平的遗像，那张甚至可以算的上丑陋而又爬满皱纹的面孔让人如坐针毡。她虽然不迷信，但还是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瞧见沈东陵屋里的灯还亮着，她匆匆泡了一包速冲咖啡，专做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忽然看到沈东陵望着桌面上一行小字，逐渐面无血色摇摇欲坠。
不好，说不上为什么，周暖也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飞快的把咖啡放在桌子上，绕了过去，却看见沈东陵一口乌黑的淤血喷在纸上，又飞快的扶住了桌脚，脸色反而好看了许多。
“要不要上医院。”
“不用，这口气在我心里憋了两年，孙三平都拿他没办法，和陈自在打了一场，血气松动，总算借着这篇《大藏经》逼了出来”沈东陵用衣角拭去嘴边血迹，反而笑道，
“旧伤？”周暖月见他神情反而变的轻快起来，心思放下了大半，忍不住又接着说道，“真的不用上医院？”
“久病成医，血气这方面，医院未必比的过孙三平，这事孙三平的药方，和人比斗留下的旧患，药引也是打斗，逼着血气松动，主药则是……算了，你没有学过医，也没有学过武，不容易解释清楚。”
“嗯。”周暖月点了点头，目光被黄纸上血迹盖住的一行小字吸引，隐隐还能认得出上面写的什么。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心思玲珑的周暖月没有多说什么，随口说了几句，转身回了屋里，再看着墙上的遗像，忽然觉得也并不是那么恐怖起来。
那一晚，沈东陵屋里的灯亮到夜里两点，而周暖月屋里的灯就一直没关，她坐在玻璃桌旁，意外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平日反感又不忍心扔掉的日记本，下面记着她从初中到高中的点点滴滴。
漫漫长夜，两只麻雀似乎都被人惹起了对于旧时光的怀念，未曾察觉间，天已经蒙蒙亮起。小院的那株黄菊伴着露水在若隐若现的晨光下开的格外灿烂，一向小气而又渴望走出田地怪圈的村民也纷纷爬起，扛着锄头挽起裤脚开始向命运抗争。
而小镇又开始了平静的一天，这个难得一见的早上似乎所有人都变的勤快起来，睡了没有几个小时的沈东陵推开门，就发现了蹲在小院里摸着孙平小脑袋的周暖月，这条一身黄毛的土狗似乎成了到这每个女孩的宝贝，不管脏不脏，谁都想摸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难接触的原因？
望着趴在地上十分享受的孙平，沈东陵真想一脚踹过去，这条土狗已经六七岁，居然还在这和自己的后辈一样装可爱，摇着尾巴见个漂亮姑娘就往上凑，连累自己总得板着个脸，真是欠揍。
“早。”周暖月笑着回过身，一瞬间，就那么不禁让沈东陵想到那个在白云观见过的那个神秘女子，如果她就一直这么笑着，还真是和那飘忽的感觉形成两种对比的极致。
“早。”
今天的周暖月笑的极为灿烂，沈东陵似乎也没有往常死板的样子，这还真是奇怪的一个一天。
两人望着对方脸上略有些通红的眼窝，心照不宣的同时微微一笑，继而目光分开。刷牙洗脸，沈东陵招呼起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孙平，一人一狗走出家门，沿着崎岖的小路走向树林。周暖月稍微收拾了下，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一辆崭新的奥迪停在门口，冰冷女孩还滚烫的两大袋食物，冷着脸扬长而去。
早餐很丰盛，丰盛的简直让沈东陵食不下咽，周暖月在一旁盛饭，客气的有些过分。
不管这场闹剧的结局如何，至少现在看来，开始倒还不错。
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接着就是碰碰的巨响，一个破着嗓子的声音大吼道，“姓沈的小兔崽子，开门，你家赵大爷活着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