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王姨婆，沈东陵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格子衬衫，下身套的是一条廉价的休闲裤，全都是地摊货，一身行头加起来凑不够一张百元大钞。不过说来这些深圳、广东一代小服装厂里出来挂着某个国外大品牌的山寨货，外表上还勉强过的去，至少没有使他土得掉渣的形象再丑陋上一分，甚至还有些飘逸的味道。

望着这个终于肯低头态度不卑不亢的青年，王姨婆终于露出了笑脸，一瞬间好像年轻了许多岁，她喜欢这股子朴实劲。相对于旁边西装革履的闻熊来说，还是会拉一手二胡朴实无华的沈东陵更容易被人接受，何况还是老爷子认定的主。

“来，坐吧。闻熊，你去准备辆车，明天一大早跟东陵去接那姑娘，在县里宾馆住着呢。”

“哎”

“接了人，你就先回来，别耽误了工期。”

“知道了。”闻熊拘谨的回答，随即朝沈东陵使了个眼色，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也只空出来一把椅子，王姨婆微笑着点了点头，旋转着手上的扳指，

“檀木做的，姓孙的从南洋那边带过来的，前两年有不少溜街串巷的贩子问我卖不卖，他们说这东西应该摆在城里人明亮宽敞的客厅里，而不是糟蹋在我这个老太婆手里……厚重朴实，摸着实在，但椅子就是椅子，它不管摆在哪，价值也不会少上一分。”

“我知道您什么意思，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沈东陵低着头，椅子上的隆空花纹很漂亮，有些古老苍劲的纹风，很有质感。

“有数就好。别学他，你还年轻……”王姨婆挥了挥手，缓缓闭上了眼睛，沈东陵知趣的站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出去，闻熊就在十多米外的一棵树下，抽着烟，隔壁不知谁家后窗传出来的灯光，在一片昏黄中把影子拉成长长的一道。

“看来不服不行，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对你青睐有加，王姨婆对你也不错……不服老不行。”

接过来闻熊递来的烟，沈东陵抬起头，有个疑问他一直压在心里，孙三平在世的时候没有问出结果，王姨婆那边又不好开口，他只好把目光转向闻熊。

“为什么孙三平会认为我将来会和他一样？王姨婆又非得给我找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媳妇？”

闻熊皱了皱眉头，这两个问题太出人意料，他本以为沈东陵会问明天什么时候去接人，一时间有些错愕。

“这问题很棘手吗，很难回答么？”

“难。”这次闻熊回答的干脆利落，“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老爷子先前跟我说过，他说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身上有杀气，浓郁的惊人，又磨了两年性子，生生把杀气压在心底，日后爆发出来，很难想象那是什么情形。”

“你也这么认为？”

“一半一半吧。我从来不怀疑老爷子的眼光，但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力。”闻熊叹了口气，“你跟我当年的老大很像，很像……但你一定比他命好，赤中焰，这是老爷子说的。”

这次谈话沈东陵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无奈低头抑或不甘，对于已经答应和姑娘见见面的事实于事无补，说不定这荒诞无比相亲，当初去杭州前的那一句玩笑话，某一天就会变为现实。

走在路上，沈东陵哑然失笑，不知为何，他想起远在杭州的赵大志来，那位爷在杭州不知道挂掉没有，如果死了，见不到自己穿着西装迈入礼堂或是一身大红袍，那就太可惜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闻熊开着一辆老掉牙的二手大众出现在老屋门口，载着沈东陵开往县城，一路上车子吱吱呀呀不断作响，途中抛锚了两次，直至天色大亮，才勉强在县城内环一座加油站停下。

闻熊推开车门，有些过意不去。这车还是他半夜从一个相识的镇委主任借过来的，本想给自己兄弟架势，谁知道车况已经坏成这个样子，他检查了下发动机，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只能送你到这了。”

沈东陵笑道，“就几步路，走着去也行。”

“那也好，我就不当累赘了。”闻熊点了点头，递过来一张白纸和一个银行卡，“这是那姑娘的地址，这卡里面还有点钱，换身衣服，收拾一下，第一次见面，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地址我留着，钱就不用了，反正这事我不愿意都不行，人家要是有什么意见，那就再好不过了，能省的我在这左右为难。”沈东陵接过地址塞进口袋里，打趣着说道。

地址上写的是永泰宾馆，坐公交车只需要半个小时，但到了整十一点，沈东陵才出现在永泰宾馆门口。前面两个小时，他去了趟县城老区百花市场，那里有各种各样廉价的物品出售，也是有名的黑市，不过他口袋里钱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没忍心浪费在这上面。

沿着百花市场街道，理发厅，澡堂，出现在永泰宾馆门口的沈东陵外表清爽很多，土包子的形象一去不复返，抛开表象不谈，甚至还有些出尘的味道，至少那洗的发白的衬衫并没有让长的十分标志的前台小姐露出鄙夷的目光，恰恰相反，告知客人在餐厅之后，还非常客气的把他送到门口，八成以为遇到了有怪癖的大款。

宾馆的餐厅并不在宾馆里面，因为对外开放，所以建在几十米外的主街道上。从一列轿车中间穿过，迎面就是宾馆的餐厅，玻璃窗落地窗帘，看上去很上档次。

站在餐厅入口处，沈东陵目光穿过玻璃窗，里面格局一览无余，大多桌子上都有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相片，没名字，硕大的餐厅，去哪找这个人，就算找到了又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是你未来的老公，你跟我走吧，这种厚脸皮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就在他停在入口处的空荡，突然和一个迎面而来的娇小身影撞了个满怀，他后退了一步，稳稳站住，对方却一下趴在了地上，捂着嘴，鲜血从指尖沁出来，嘟嘟囔囔含糊着说了声对不起，颇为惊恐的回头望了一眼，挣扎了爬了起来，就想往前冲，

沈东陵朝近处忘了一眼，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手持警棍从里面奔出，后面还跟着数个流里流气的混子模样打扮的人，嘴里骂骂咧咧，看上去气势汹汹，一旁就餐的客人纷纷起身让道，生怕遭了无妄之灾。

回过头来，沈东陵转身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咬了下舌头，不碍事。”一个打扮十分妖冶的小姐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一张俏脸上面无血色，随即又低下头去，准备向外冲，生怕后面的人追上来。

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那小姐冲出去的时候，又在沈东陵身上蹭了一下，然后回头说了声抱歉，疯狂的向外跑去，孰不知身后这个样子普通的青年不动声色的摸了下自己的口袋，望着后面凶巴巴追过来的人，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永泰宾馆二楼餐厅，周暖月脸色阴晴不定的望着身边一个十分英俊的高大青年，只有瞎子看不出来这位论美貌在整个江南都数一数二的周家大小姐心情很不好，可惜，旁边的青年似乎就是其中的一个瞎子，他自顾自的端起桌上的红酒，细细品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连着杯子一通从窗户上扔了下去。

几米外，一个十分清秀的姑娘冷冷的盯着着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相貌无奇的中年人，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透着一股股寒意，大有动手的趋势。

能让她如此对待的人一定是个高手，可对面那个人不仅相貌普通，身材还有些发福，随意的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低着头修整自己的指甲，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颓废，哪有半分高手的架势，唯一一点奇怪的是，每隔几秒钟，中年人的眼角就会抽动一下，那里好像做过手术。

眼看着下面就要动起手来，周暖月终于忍不住脸色不善的说道。

“陈薛烛，你在杭州被赵家、李家联手摆了一道，有气没地方撒，没必要再掺乎我的事。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没有任何机会。”

“机会总是给人争取的……没机会，我现在不是正在创建机会么，我倒要看看，一个乡野小民，能有什么本事跟我争。”面对这样直言的拒绝，陈薛烛依然并不当回事，他摇了摇头，望了一眼下面，狂傲的说道，“好戏已经开始，敢跟我争女人，不嫌自己命多就来。”

既然撕破脸皮，周暖月话语间也不再客气，冷笑一声说道，“哼，看来你并没有从那件事中吸取教训。你陈家虽然有钱有势，能鼓动为商的赵家二爷说媒，但到头还不是被人家一个电话打到大院里……杭州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浑的多，你还是回你的上海做二世祖好，省的有一天连命都丢在这里。”

“那我就跟你打个赌如何，他要全身而退，我就此放手，今生不再踏入杭州半步。如果你输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当然，仅仅是追求的机会。”陈薛烛恼羞成怒，狠狠的说道，“这样你总不吃亏。”

“好。”周暖月望了一眼窗外，毫不示弱的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