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冗余

身为工业的信徒，瓦伦丁从前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哪怕他搜便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任何理论依据，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一个自己会动，会生长，会入侵血肉，会吸取他血液的指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多半会以为这是一场天方夜谭。

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东西.居然出现了意识能量波动。

它明明具备物质实体，却能激发意识力量，而且还是属于工业的意识力量，只是颜色上和正统神灵之力略有细微差别。

一开始，瓦伦丁并没弄懂指环所激发出来意识能量到底有什么作用。

直到，他在格兰联邦大学的一位同事，因为一场信仰纷争去世，他前往参加吊唁的时候，才在墓地发现了这东西的用途。

那一天，瓦伦丁亲眼目睹了，一位古老圣灵莅临人间，以无上神力，将祂虔诚的信徒，接引入神国。

这一切并非是以完整画面的形式在他眼前上演。事实上他只看到了一缕光，一个飘忽如灵魂般的人影，以及一片仿佛群体意识之海般的浓重云雾短暂降临，复又消失。

是铁环与灵感共鸣，带来的启迪，补全了残缺画面的真正含义。

在此之后，瓦伦丁又经过一系列研究，终于弄懂了这件东西的真正用途。

定位。

它能在一个极大的范围内，锁定一切关于神灵的力量，并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形式，使其凝结成各色线条呈现于宿主眼前。

当宿主触碰到那些线条的时候，就能获得与之相关的信息，包括且不限于：力量性质、力量来源、力量强度，也及是神灵大致位阶，等信息。

在瓦伦丁看来，这世上或许也只有无所不能的工业之神，才能创造出如此匪夷所思的造物。

支撑他这个猜测的证据，是因为铁环可以用工业之神的力量驱动。

他认为这是神明赐予他开疆扩土的利器，是他身为命定之人的象征。

但现实……

却是刚刚相反。

瓦伦丁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恩赐，其上只是神灵弃若敝屣的糟粕，是一团在权柄融合过程中，被剔除的【冗余】。

——将两块精密设计的器件拼接起来，尚且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严丝合缝。

更遑论两中迥然不同的权柄？

衣服想要合身，终归是要量体而裁的。

多余的布料，自然得舍弃。

这件诞生于【纷争】向【战争】递进期间的产物，对如今的工业之神来说就是臃肿累赘。

它无法与【工业】相融。

而因为权柄一经诞生就永不消亡的特质，伟大如神灵也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祂无法毁灭曾创造祂的东西，只能以【附着】的形式，借助另一位存在的力量，将其暂时放逐。

如今，这枚指环表现出的，对神灵能量的定位能力。正是由其原本属于【纷争】的位阶和职能产生。

它是邪恶的，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是邪恶的。

它在指引神灵力量的同时，也会侵蚀宿主，影响宿主的思维方式，使之逐步变成一个习惯于用武力解决问题、极具侵略性的人。

这正是化身为【纷争】的第一步。

也是许多新神诞生的原因之一。

——于伟大神灵而言不值一提的【冗余】，落到世间绝大多数平凡生命身上，就成了超凡的登神之阶。

只不过，这样的登神之阶并不美好。

因为你永远无法反抗权柄的真正主人。哪怕你借此成为了神灵也一样。

瓦伦丁本人并不知道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的性格变化，他将自己日渐暴躁鲁莽的性格，当成了压力下的偶然反应。

他已经习惯了指环为他带来的、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强大洞察力。也习惯了用它去观察这个世界。

在抵达格兰仕的当天，他就走遍了这座小镇。

在此期间他没有看到任何一条代表神灵力量的线条出现。

正是因此，他才会如此笃定，格兰仕人所信奉的神是虚假的。

瓦伦丁不打算将这一切如实告知给塞德里克等人，猛虎也怕豺狼惦记，他担心手中的神器会引来三人的觊觎，进而遭受偷袭围攻。

但他又需要这三位圣徒协助自己达成目的。

为此，瓦伦丁决定换个理由来说服他们。

“知道我昨天在那间铁匠铺里发现了什么吗？”

他道。

坦尼森道：“你已经说过了，你看到了一张蒸汽机设计图。”

“这只是表象。”

瓦伦丁淡淡道：“关键的地方在于，那张设计图上，没有任何来自工业之神的知识。”

“听清楚，是任何。”

“大到整个缸壁，小到阀门和轴承，那台蒸汽机的设计图，从内到外都是全新的，是用完全无主的知识，创造出来的产物！”

“我原本以为这是两个幸运儿创造的奇迹，是命运的启迪让他们为白星国带来了这样一台蒸汽机。”

“但后来，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了几句话。”

“正是这几句话，促使了我产生了对格兰仕进行暴力征服的念头。”

“因为利益实在太大了。”

瓦伦丁说到这，仿佛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形，眼神有一瞬间跳动。

坦尼森心里一阵不爽，如果不是打不过，他真相给瓦伦丁一巴掌，让这小子明白说话说一半的代价。

塞德里克也被瓦伦丁的话吸引住了好奇心，他忍不住道：“他说了什么？”

瓦伦丁回过神来，目光扫过面前三人。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当时他们正在就一个部件的制作方法进行争执，那个叫萨切特的小子对契科夫说：【你这样做不对，我脑子里的知识不是这个意思】”

“契科夫紧接着回了句:【你不是说你还没完全弄懂吗？怎么突然又明白了？】”

“萨切特又道:【乱麻也有理清的时候，它们虽然是一股脑进了我的脑子，但相互之间还是有联系的，我吃饭时仔细想了下，差不多理解了】”

瓦伦丁的语气平静，声音也不大，但短短一句话落到在场三人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塞德里克脸色骤变。

坦尼森瞪大了眼睛。

埃尔维斯更是当场从沙发上窜了起来。

“工业之神在上，你的意思是他们发现了一处【遗失】？！！”

他失声道。

所谓【遗失】，顾名思义，即是指遗落于神灵掌控之外的知识。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有无数新的知识诞生，但并非所有新知识都能在诞生时被它的权柄持有者所掌控。

神灵并非万能。

亦非全知。

祂们虽然凌驾于凡人之上，却依旧有其极限所在。远谈不上无敌。

不属于意识态的伟大之物、

自亘古之前便降临这个世界的天外神圣、

还有那些被称之为外神和旧日的存在、

以及……无垠宇宙下诞生的更高等文明。

如此种种，皆非这个世界的所谓神明能够轻易匹敌。

【深空】之下的灵智体，甚至连站在祂们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人类，只有这些弱小无知却极具旺盛好奇心的生命，会出于各种原因，与这些伟大存在发生接触。

每一位敢于这么做的人，都因此获得了来自伟大存在的、不可承受之馈赠。

他们绝大多数最终都死在了自己的好奇心下。但他们所获得的馈赠，却留在了这个世界。

这些馈赠，就是【遗失】。

是连神灵都求知若渴的隐秘知识。

因为时代导致的思维局限性，强大如在场的几位工业圣徒，也从没想到过，会有人能够将未来的知识带到现在，并将其交给一群穷乡僻壤的居民学习。

因此，在得知萨切特耐以制造蒸汽机的知识，居然不是靠学习获得，而是被某种力量灌进他脑子里的时候。

埃尔维斯理所当然的，联想到了【遗失】。

只有遗失的无主知识，才会如此成体系，才会以如此神奇的方式出现。

瓦伦丁也是这样想的。

“你猜得没错。埃尔维斯阁下。”

他开口道:“事实上，这正是我打算以暴力手段接管这个小镇的原因之一……源自伟大存在的馈赠具有意识稳定性，它几乎不会消散，只会转移。”

“这是命运赐给我们的机会。”

“我们没必要再等了，我们大可以褫夺他们的知识，自己来思考，来创造，来完成属于我们的【蒸汽机】！”

“连两个没有任何基础的孩子，都能依靠遗失的知识做到这一步，我们这些深受工业青睐之人，不可能比他们更差！”

“要知道，【上交他人发明出来的全新工业产物】和【自行发明全新的工业产物并上交】，所能获得的神恩，可是两个概念！”

“我甚至怀疑那些知识不仅仅只包括了如何制造蒸汽机，还记得萨切特的话吗？【相互之间有联系】、【一团乱麻】！”

“这说明知识的总量绝对不少，并且成体系！里面说不定就有制造更多全新机械设备的理论！”

“我们将因此获得无数的荣誉和恩赐！”

瓦伦丁说到这，目光扫过眼前三人。

“先生们。”

“如果暴力能获得更多的好处，我们为什么要固守这可笑的囹圄，执着于交易呢？”

“你们想就这样看着改变人生的机会溜走吗？”

塞德里克陷入沉默。

坦尼森脸色变换不止，明显有些动摇。

埃尔维斯比坦尼森沉稳，但也不可抑止产生了【要不要试一试】的想法。

怪只怪瓦伦丁所描绘的可能太诱人了，没有任何一位工业的圣徒，能在这种诱惑下保持冷静。

也就是这时。

笃笃笃。

书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马修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四位阁下，我可以进来吗？”

塞德里克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眼瓦伦丁。

见对方点头，他才开口道：“请进。”

马修斯推门而入。

“镇长先生，有什么事吗？”

塞德里克主动开口问道，他的语气平静，脸上不动声色，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马修斯先是躬身行了个礼，随即道：“伟大的顺天圣徒已做出圣谕，邀请各位前往格兰仕广场会面。就蒸汽机的交付问题进行商讨。”

坦尼森闻言微微一愣，忍不住看向马修斯:“顺天教还有圣徒？”

“当然，坦尼森阁下。”

“那之前他为何没有出现？”

马修斯真假参半的回答道：“圣徒阁下目前正处于回归神国的漫长旅途之中，无法一直停留在格兰仕。”

“事实上，他的这次莅临，也是一次偶然情况。”

“……”

坦尼森直接无语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回归神国】这种说法。

区区圣徒还想抵达群体意识之海？

你以为你是什么，神灵化身么？

真是无知者无畏，也不怕吹牛吹太大闪了腰。

“这位顺天的圣徒阁下，还真是……格外与众不同呢。”

瓦伦丁发出一声轻笑，马修斯的荒诞说法让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所谓的顺天教，本质上就是一个由无知凡人鼓捣出来的虚假信仰。

这世上从不缺少铤而走险的之人，他们会为自己披上虚假的圣衣，自诩圣徒神灵，只为榨取信徒们的财富，哄骗更加无知之人。

类似的情况，他在格兰联邦见过很多次。

瓦伦丁决定将计就计，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请转告顺天的圣徒阁下，我们稍作准备就出发。”

他对马修斯道。

马修斯闻言，见其他三人没有提出反对，于是点头应下，关门退出了房间。

瓦伦丁站在原地，听着马修斯的脚步远去。

少顷，他转过头来：“先生们，该做决定了。”

坦尼森和埃尔维斯对视一眼，目光都落到了塞德里克身上。

塞德里克沉默片刻，戴上兜帽，从沙发上站起了起来。

他抬脚走向大门，动作不急不缓，黑色的圣职衣随风飘荡，散发出淡淡煤炭般的哑黑微光。

那是万能制造机被意识之力调动的标志。

“塞德里克，你真的.”

坦尼森忍不住开口，结果话未说完，就见到自己的挚友停于门边，转过了头来。

阳光下，塞德里克的脸颊被兜帽投下的阴影遮挡，半明半暗。

“坦尼森，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我一直不吝对凡人们表现我的宽容。”

“但命运并不会因为你的良善而降下垂青。”

“机会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

“问问你的内心吧，你是否，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坦尼森微微一愣。

他看到塞德里克推门而出，黑色的意识之力染黑了他的双眸，让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挚友，看起来仿佛变成了一个魔鬼。

埃尔维斯上前一步，拍了怕坦尼森的肩膀。

“走吧。”

“我”

坦尼森想要开口说话，结果却被埃尔维斯打断：“你以为你不出手，他们就会感激你的仁慈吗？清醒点吧坦尼森，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没有人会把你拆开来看的。”

“即便我们三个都选择不出手，但只要瓦伦丁对格兰仕人翻了脸，我们就没法置身事外。”

“与其到时候被迫加入战斗，不如主动一点，起码，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他说着，见坦尼森一动不动，干脆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

瓦伦丁见状，露出笑容，抬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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