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她所料，才刚刚七子落下，某个自命不凡的便嘲笑道：“我当什么高人，不过如此。**- ”

复议的、反对的，各成一派，台上清脆的落子声已被彻底淹没，嘈杂反倒成为了静谧的保护。

“小七……你变了。”

“公主……也是。”

相顾而笑，原以为再见时会有多么惊心动魄，真到了此刻，却是这般恬淡安静，隔桌而坐，款款落子。

“公主对不起。”

“为何道歉？”

“我没开成茶楼、食肆，也没能走遍天下广结英雄，去年……我投了追云骑。”

天音垂眸：“我知道，不用道歉，无论你选择怎样的生活，我都为你高兴，尤其是在看到现在的你之后，我甚至庆幸当初父皇逐你出宫。”略顿了顿，她轻声问：“六皇叔府上，住得惯吗？”

“初时不大习惯，而今已如自己家一般。”

“这样就好……”天音眨眨眼睛：“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和我赦宣台对弈的人会是你。小心喔，我可不会留手的。”

夏池眸光幽幽：“你期待一个势均力敌地对手？”

天音未答，未答便等于默认。@夏池点头，敛气凝神。一改开局时心不在焉地棋路，无论人还是棋都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如同一把出鞘地宝剑。

天音扫他一眼，微讶。旋即表情凝重，目光紧锁棋盘。

两人在左上角展开争夺。分毫不让。你攻我守间，厅内渐渐安静下来。程筱开怀自语：“终于下出味道来了！”

这盘棋从辰时末一直下到午时过半才渐入尾声。而天音从认真渐渐转为惊叹，又从惊叹转为震撼，而最终她已无言。原以为凭自己地实力。一定能在中盘逼他弃子投降。谁知竟难分高下！

终子落，视线再度相交——胜负未知，数地！

两人同时动手，熟练地清点目数，那份默契如同曾在一起下过多年的棋。

“谁赢了谁赢了，到底谁赢了？”

天音和夏池不知是懒得搭理还是根本没听到，两人只顾看着对方，一个眸中泛着笑意，一个带点孩子气的不服。

程筱见状摇摇头回应道：“此局共三百九十一手，结果是……”他尾音拖长，台下的人伸着脖子翘首以盼。转载[@.]“——和局！”

竟是盘和棋！

天音皱眉，开口似有几分艰难：“雪夜说你武功不但恢复了，且更胜从前，五年时间若非超乎想象的刻苦，根本不可能做到，你哪来的时间钻研棋谱？难不成你是此道中的天才？”

自然不是，天音……自然不是，但能作你心目中的对手，那些辛苦便全都变得微不足道，然而这些话他不会讲出来。夏池顾左右而言他：“天才这两个字，在府里可不是夸人的词，你知道师母怎么解释天才？”

天音摇头。

夏池微微一笑：“师母添了两字，天生蠢材！”见天音被逗乐，他起身长揖朗声道：“是在下输了，公主执白，让我先手，若公主先行，夏池已然落败。”

胜也好，败也罢，目睹如此精彩的一局，最重要的已非胜败。

退下台之前，夏池悄声对天音道：“联诗赋词为追云骑壮行的心意固然可敬，但若考虑实际，军伍中多是不通文墨的粗人，再绝的句子，也不是所有将士都能欣赏得来，我和他们厮混许久，发现了一个趣处，他们虽然不喜诗词，但好的曲子他们却喜欢，闲暇时，校场上千人和声，激昂荡漾……”

他未说完，天音却已知其中意，她眸中光华灼灼，自顾自捞起雪夜的文稿品读数遍，抬头时她对红绡轻快道：“拿琴来，这点子可行！”

原以为棋局已是今日**之最巅峰，亦是赦宣台头次文会落幕之笔，待众人听到公主吩咐拿琴，一时间都精神大振，还有更绝的在后面不成？！

天音身边的人训练有素，不多一会儿，琴案窄凳已摆放整齐，白蕊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捏出三节散香添入炉中，轻烟袅袅，天音于案边落座，左手玉指揉弦，右手青葱拨挑，试了试音，她双目微合，拨出几串散乱不成律的游音。

众人禁不住大失所望，惟独夏池和雪夜神色未动，天音的灵感正如那几声琴音，漂游于脑海，单看她能不能抓得住。

不成调的曲子持续了盏茶时间后突然断了，天音抚过琴面深深呼吸，手势再起，大气天成的琴音霎时将整个赦宣台内的空气变得威严庄重。

雪夜轻声问夏池：“听这段想起什么？”

夏池不假思索：“陛下临城，于高处泼酒祝天，城下红樱满地，重铠银甲。”他合起眼帘垂头细听，琴音此时已转向柔和，柔和中带着满满的祝愿，也有满满的不舍，似娘亲含泪望着含辛茹苦长大的儿子，又似妻子依依惜别新婚的丈夫。一段缠绵，琴音再度高扬，其声铮铮，如万盏烈酒入喉，从口中一路烧灼到心窝，伴着不悔的豪情，酒盏齐碎。

檀唇轻启，清歌和。

她唱：“惊雷裂穹庐，峦岳崩摧！”

她唱：“风作龙驹誓血还！”

她唱：“残月升，烈烈风声散！”

……

天地俱静，夏池眼中已隐有泪光：“雪夜，你写得真好。”

他的侧脸映入雪夜眼底，她说：“某人唱得更好。”她的话随着琴声渐渐转低，那琴音翘首期盼，来回重复低诉着：“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当窗外的鸟雀都已听痴入迷时，雪夜悄悄退出大厅，长街上，纤弱的身影牵马慢行。既已功成她也该身退了，昨儿彻夜未归，爹和娘会不会气疯掉？做完才会想后果，雪夜摇头自嘲，她并不是很冷静的一个人啊！

不知何时，地上的影子多了一道，枫烨紧跟在她身后：“你干嘛总当我不存在？”

“那你又干嘛总跟着我？”

枫烨侧头：“切，最爱磨牙的就是你。”

雪夜没有还口，今天她好像提不起和他斗嘴的兴致。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枫烨终于爆发，他绕到她身前，劈手夺过马缰：“咱们府里有两个傻子！头一号是夏池，第二个就是你！告诉我，你做了那么多，当你看着他和她执子对弈，看着她一曲高歌，他潸然情动，你心里头真的舒坦么？得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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