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送别
作者:墨千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76

小七一直屏息静静听着,直到紫竹说完,他垂首低声问:“那位救过您的小姐是我娘?”

“有这个可能,但不排除她是把玉牌给了有需要的人,比如她的亲族,或交情甚笃的闺中姐妹。**- 而今是谁都不重要了,大概你的生身父母已不在人世。”

小七的心突地一下沉到谷底,他直盯着紫竹的眼睛:“统领依什么判断?”

紫竹指了一下他的手:“你仔细看看锁片,纯金打造,背后还镌刻了你的生辰,质地倒在其次,主要是这锁片的做工,相当精细,若非有荫封在身的大宦之家,绝请不到手艺如此精湛的工匠来打造。而这样的人家要将刚一岁的男孩儿送走,不送给世交,不送给远亲,却送给一个不知根底之人是为什么?只怕你的家族卷进了一场灭顶之灾,亲戚朋友都受了牵连,唯独与这个家族没有半点关系的地方,才能成为你的安身之所。可十一年前明里暗里倾覆的大族不少,却没有一家姓夏,所以我怀疑送你走时,你便改去父姓,随了母姓。”

小七握着锁片的手越来越紧,如果说方才他对双亲还没有任何感觉,在听完紫竹的分析后,一种叫做亲情的东西无形中已进驻他全身的血液,从未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如此沉重,沉重到压得他没办法挺直脊背。灭顶之灾中,独他什么都不知道地活了下来,活了整整十二年,他曾受过多少人的保护?曾欠了多少人的恩情?父亲的……母亲的……那个拖着老迈之躯送他来的老仆的,除了他们三个,或许还有更多人,更多他素未谋面却为他的“生”付出过的人……

一个代号可以是一个神侍的全部,君王需要他简单,统领命令他简单,而一个名字绝非一个尘世人的全部!

“统领,当年您在什么地方遇险,您说后来去查过的,哪怕一丝半点的线索也好,请您尽数告诉我。”

紫竹听到“什么地方”四字时,眼眸中微光一闪,此问他不能答得尽实。**- 他很快压下略有些动摇的心绪,坚定道出三个字:“百丽城。”

小七紧跟着追问:“和邺城临近的那个百丽城?”

“没错,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百丽城没有再去的必要,后来查探的人回报说,我离开半月后,那处山中别院遭了大火,屋舍楼宇都烧成了一堆碎屑,他又进城打听别院是谁家产业,这才知道城中姓李的富商是将别院租给了一户暂留于百丽城的外地人,来往契约手续都是一个叫做邢维的管家签署的,并未留下主家姓名,大火过后,许是怕支付不起赔偿银两,租住的一家当夜就跑了。”紫竹看着小七神色变化连忙补充道:“这事儿不能证明那位小姐品格低下,相反,第一眼我就能确定她是一个高洁贤淑的女子,当时她或是不知道,或是不由她做主吧。”

小七默默点了点头,眼神有几丝茫然:“难道就真的再找不出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了么?既然如此,统领何必一五一十告诉我。”

除了百丽城的地名外,紫竹的确没有一句虚言。他拍拍小七的肩:“我只想单纯地告诉你一段过往。念恩人之情把应属于你的姓氏还给你,让你今后作为夏姓子孙行走世间。你父母在天上看到。也可以略感欣慰。另外,说出这个秘密,也算你我之间有个完整的终结。”

小七身体一震,一手握着锁片。一手不受控制地攥住紫竹来不及抽离的手:“统领!”可除了唤一声这个熟悉地称呼外。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紫竹深深看了他一眼,毅然抽手:“外面天高海阔。我相信你能活得很好,比在我身边活得更精彩。明晚你走出宫门,就必须忘了九华宫里地一切。包括我。也包括你曾经的十年。”

他转身背对小七,怕忍不住说出最后那句不该说的话——最好连公主也一起忘掉。十个字在心中打了个转,沉入最深的阴影里,他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怜你是个人才。所以为你铺好了一条大道,你千万别辜负了陛下地心意。”话落。他提步再不带任何留恋地走出静室。**- 而身后骤然响起的叩头声,却让他地步伐没了往日地潇洒。

次日晚膳时分。紫竹从天欲明神殿领了小七来到南书房,羽帝已换好一身家常便服,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小七和紫竹却统统面色不佳。一个整夜没合过眼,只盯着天幕。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再到日落夕沉;另一个则神色僵硬,面对今日出行似是提不起半分精神。

羽帝扫过二人转向平路:“都准备好了?”

平路躬身递上一把羽帝惯用的折扇:“软轿就停在西四甬道口,陛下您早去早回,少饮些,酒多伤身啊。”

羽帝浅笑摇头,没怪责平路太罗嗦,心情好的时候,这样的关心话还满受用。

小七自行过大礼就被不安折磨着,他知道今日要离开九华宫,但就算用上十个脑袋也猜不到陛下要亲自带他出去,统领昨天曾说,陛下为他铺好了一条大道,他究竟会被送去谁那里?又是怎样的人值得陛下出宫跑一趟?他还来不及想明白,羽帝已大步跨出门口,紫竹拉了小七一把,二人揣着不同的心事快步跟上。

西四甬道口儿,两顶墨绿色轻便软轿早等在那里,羽帝停下来回头道:“夏池,你坐后面的那乘。”

小七一惊,一为夏池这个名字,二为这份当不起的抬举。他习惯性跪地:“属下不敢!”他一时忘了,封心印消除那刻,他已没有自称属下的资格,紫竹清咳一声,小七神色微凛改口道:“奴……奴才能跟在您轿子旁边已是天大的恩宠。”

羽帝朗声一笑:“瞧把你吓的,起来吧,奴才两个字你说不惯,朕也听不惯,再者……即使今日你已从神侍中除名,朕也未曾拿你当奴才看。夏池,朕希望有一天你能在早朝上自称臣,更希望咱们大羽今后能多一位叱咤风云的银甲将军!”夏池二字他两次叫出,似乎比叫小七更顺口。

小七心下辩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微仰起头,看着羽帝钻进轿子,继而满脸复杂望向紫竹,期盼的眸光带着询问,他希望统领和从前一样,在他迷茫不解时出言提点,可紫竹避开了他的视线,像打定主意再不对他多说一句话,旋即生硬将他送进后面的轿子里。小七只觉得浑身被冰水漫过,坐如针毡中,他胸口亦被刺得隐隐疼痛,是了……统领已不用再对他说一句话,从今往后,哪怕再与统领见面,他也只会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对待他,正如统领昨日出口的“终结”。

两乘软轿一前一后向西门行去,而晨漓殿内,跟随天音的十六正暗自纠结,那日静室中铺满夕阳的画卷不断回放在脑海,待身体已不由自主从藏匿处闪出时,他自嘲地摇摇头,是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么多事儿了呢?

天音望着突然出现的十六非常讶异,十六简单行了个礼,直接跳过可有可无的废话:“小七今天走,这会儿应该刚启程。”

天音举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下一刻她丢开满桌丰盛的佳肴,提高裙子冲出晨漓殿,为什么父皇不告诉她一声?为什么素儿十几次去明神殿外打探消息都只说时日未定?她已不奢望小七可以留下,但送他最后一程都是奢望么?

十六轻轻一叹,在殿外拦住天音:“陛下不告诉您,就是不想让您再为小七分心,何必追去引陛下不快,弄不好会迁怒于小七。不如远远地送一送,尽到心意就好。”

天音被拦本身有几分火气,听到“迁怒”一句,她却渐渐静下来,再开口语气带了几分恳求:“十六,带我去个能看到他的地方,就是背影也好。”

十六不忍拒绝,拦腰托住天音的身体:“公主,得罪了。”

天音用力摇头,她只有感激不尽,怎么可能存一丝怪罪的心思。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十六凌空穿梭于重重宫阙,半刻后,他带天音飞上临近西门一座最高的楼阁。天音刚站稳就紧贴着栏杆焦急搜索每一条错综复杂的宫道,十六指着西小门附近两顶快速移动的墨绿色软轿:“此刻出宫的只会是小七。”

天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奇怪了,被逐出宫的神侍需要用轿子好生送出去的吗?她已顾不上刨根问底,不知有没有人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她多想大声呼喊小七的名字,他或许能听到,或许会探出头来回看一眼,看到她在这里……在这里送他离开。可她不敢喊,她怕任性而为会再一次伤害无辜的人,她只能默默看着两顶轿子走到西小门前,最终会悄无声息地跃过宫墙,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

算了,何必要他知道呢,再见一面或像这样远远地默送他离开,心意是相同的,天音的手紧紧攀着木纹平滑的横栏——小七!不要忘记你答应过,你会带着最快乐的笑容迎接重逢。

无声语句幻化成清风,幽幽拂过软轿的窗帘,柔和的光线晃过小七的眼睛,他心中莫名一动,身后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错觉吗……他迟疑着挑起窗帘,轿子刚好在此时略停了一停,宫门到了,他的目光却没在这扇命运之门上停留,顺着强烈的感觉,他自然而然向后望去,霎时眼眶尽湿……

高高的阁楼上,一抹粉紫色伫立凝望,她的衣袂像九天羽衣,随风飘然自舞,这样的距离,他已很难看清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天音,一定是!与此同时,天音也看到了他,虽然太远,虽然一切都不真切,但她确定,那是小七,一定是!

两人的目光交汇成一条尽注灵犀的丝线,无论时间还是距离都无法斩断的丝线,它闪着耀眼的光芒,将一份用纯粹铸造的友情紧紧相连。

但这样的停留何其短暂,宫门洞开,轿子轻轻一晃穿门而过,那抹粉紫终于越来越朦胧,小七合起眼帘,手中捏皱的窗帘无力滑落,他深深吸气,不知不觉中绽出生平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会忘记曾经的十年,会忘记九华宫的一切,但惟有一个人,他会清清楚楚刻在脑海心尖,不需忘……不必忘!

眼眶中热烫的液体已然冷却,他的第一朵笑是为她,他的第一滴泪同样是为她,淡青色的袖子蹭过眼帘,他的眸中骤然添了抹神鬼都无法撼动的坚定,不是小七又如何,夏池绝不会逊于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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