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藏舟于壑 (一更)
作者:沉默如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37

白小义来到了徐家,不过是被抬进来的。.伏虎山的五憨在正月里大汗淋漓地抬着一个木板,梅花白脸色蜡黄地躺在上面。他的身上盖住一个大红缎的棉被,裹得非常严实。孙寡嘴寸步不离。这位三寨主眼神木讷,身上的貂皮袄的袖子少了一截,露出半条麻杆似的胳膊,胳膊上一片黑血凝滞。后面还跟着年轻的船家更旺。

徐鸿儒交待管家翟巽:关闭大门,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准外出。

一群人围拢着抬着白小义来到了内厅。菡萏闻讯赶来,看看不知死活的白小义,一把抓住了孙寡嘴:出什么事啦?

连问三声,孙寡嘴如梦初醒,看着菡萏,再瞅瞅徐鸿儒等人,嘴一咧,呜呜地当众嚎哭起来。他一哭,感染的徐鸿儒也有些恓惶,但菡萏不然,她知道孙寡嘴是没有刚性的人,一个嘴巴打过去,打得孙寡嘴原地转一个圈儿,站定了。归妹喝道:丫头,怎么对待客人的?

可孙寡嘴却被这个巴掌彻底打醒了,他说二小姐,俺大哥受伤了。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棉被,见白小义的左肩膀层层裹着白纱布,血已经渗了出来,沾染在棉被上,洇出一大片。周师爷问:是枪伤,还是崩进去炮弹的碎片?身子里有零碎吗?

中弹。是枯鱼肆老板鲍天佩用手枪打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不过,大哥现在昏死过去了。

鲍天佩?周师爷诧异地问。孙寡嘴补充,鲍天佩现在重回衙门谋事,如果这次不是他从中捣乱,我们的大事就成了。我、大哥和五憨拼死逃了出来,本想回到伏虎山,可这个姓鲍的杀了一个回马枪,他和隋大彪率领官兵,现在已经占领了伏虎山。我们无路可走,只有到徐家避难。

说着,孙寡嘴冲着徐鸿儒磕头,恳请收留。徐鸿儒知道收留白小义,必然会引来大麻烦,但此时断无拒人门外的道理,他搀扶起孙寡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孙寨主,先住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周师爷问:水面不是封锁了吗,你们怎么是从水路上来的?

更旺躬身回答:白大爷有一位朋友和我们侯掌柜的有交情,临危托付,所以我把白大爷等人送到上岸来。周先生放心,潜龙湖码头的水手都是我们的人,不会走露风声。

周师爷伸手把着白小义的尺关,气脉跳动刚健,大概是流血过多,才导致昏迷的。他默默地托着烟袋从徐鸿儒面前走出了厅外,徐鸿儒知道他有话要说,也跟了出来。外面寒星点点,一轮缺月,清辉四溢,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东翁,你怎么看?天色已晚,徐鸿儒看不情周师爷的面孔,空中有细微的北风流动,针砭肌肤,烟星子飞舞。徐鸿儒说:既来之,则安之吧。

白小义现在可是朝廷缉拿的重犯,一头受伤的老虎啊。徐家一旦收留他,子母柳就成了众矢之的。东翁,我必须要给你提个醒儿,你来子母柳就是为了图清静,初衷绝不会是招惹是非吧?如果官府得知,白小义就在子母柳,到时候不仅仅是徐家的灾难,连带着子母柳的百姓都要遭殃,恐怕子母柳这个世外桃源,就成了杀人的战场了。

徐鸿儒点点头,但不服气说:难道我们见死不救?

周师爷说:先存诸己,后存诸人。救人没错,但你不会水,就不顾后果扑腾到江河里救人,非但人救不出,连自己的命也丢了。试问,如果留下白小义、孙寡嘴和五憨他们七个人,把他们藏在哪里?不可能藏在小姐们的绣楼吧。俗话说,藏舟于壑,藏山于泽。白小义留在徐宅,动静太大,我们藏也藏不住,最好是就近找个隐蔽的地方。万一,我说是万一,要是白小义被官府抓住了,我们徐家尽可以对外称不知情。

徐鸿儒是书生,肚子里只有圣贤言,哪里会想的这么周密。隐蔽的地方?他心里也乱成一锅粥,一时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周师爷说:我看大悲寺就可以,那里在郊外,地处荒芜,另外离潜龙湖也近,一旦有个闪失,可以从水路脱身。

徐鸿儒听了向周师爷躬身施礼,说:心斋兄,还是你想的周到。

事不宜迟,翟巽率领众人穿过后花园,打开了角门,五憨这次抬着一顶软轿,帘幕低垂。出门之际,徐鸿儒是个实诚的人,看不得别人落难,他紧紧把着孙寡嘴的胳膊,深感歉意地说:孙寨主,让你出去暂避一时,这么做实在是有愧待客之道。

孙寡嘴当即说:徐大人,啥都不说了,您老不要客套,俺也不给多说感谢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大哥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俺看大悲寺要比在家里稳妥。

徐鸿儒说:我们已经备下水葫芦和干粮,臭儿对寺里熟悉,他和菡萏一道陪你们一道去。

一行人穿过柿树密林,专挑小道,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来到了大悲寺。臭儿指点众人说,念经堂后面有个暗室。

大家七手八脚把白小义抬到了暗室,在僧榻上铺上了从徐宅带来的软褥。孙寡嘴不离不弃,坐在榻沿看着大哥,白小义仍然昏迷着,不过呼吸渐渐匀称起来。突然间,他翻了一个身,嘴里呜呜有声,一个胳膊伸出棉被外,右手腕的梅花在昏黄的烛下显得有些黯淡。孙寡嘴一条胳膊伸到了大哥的脖颈下,慢慢抬起他的头,一手拿着水葫芦,对准白小义枯干起皮的嘴唇一点点灌下,但喝下的少,流出的多。孙寡嘴就拿袖子给大哥擦拭着,从唇边流下两颊的水。

菡萏说:孙寡嘴,看不出你还会照顾人。你对白小义够忠心的。

旁边的五憨之一四驴子插话:三当家的可是和白寨主是异父同母的兄弟。

菡萏听了新鲜,问:孙寡嘴,你怎么从来没有向我提过呢?

孙寡嘴说:这个事儿,以后找整空儿,俺给二小姐唠唠。

菡萏看着白小义身上盖着的大红棉被,上面还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她纳闷:孙寡嘴,这个被子你们从哪儿找来的?

还没等孙寡嘴回答,突然大悲寺外响起一声敲门声。菡萏有功夫,第一个听见了,她一愣,弹出来腰带剑,出了暗室,来到念经堂,站在门口侧耳静听。她身后就是大威金刚佛,手持铁杵默默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隔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夜阑人静,这次听得十分清晰,砰砰几声。菡萏一努嘴,孙寡嘴掏出了避水腕刀,五憨各自攥紧了钢叉,臭儿没有兵刃,顺手抄起来一根原来无咎师傅捣药所用的石臼。

见没有动静,外面的敲门声骤然急了起来。开始只是轻轻地叩打门环,继而是拍打寺门,最后是用脚踢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