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伏酷暑时节，洛川县城显得异常闷热，柏油马路也被毒热的日头晒化了，踩上去粘糊糊地粘脚，再加上一阵阵汽车的嗡嗡声，高老师憋闷得几乎出不来气了。

高老师穿一件深灰色衬衫，军绿色裤子，脚上穿一双老黄解放鞋，肩上背着一个铺盖卷。他们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与那些到处飘着花裙子的街景极不相称。他们来时已经问清，他们村的铁旦是在县城建邮电大楼。不一会儿，他们就打听到了地方。

新建的邮电大楼有五六层高，主体工程基本结束。眼下正在给第四层的框架里砌砖。主体工程的外围，围了道墨绿色的安全网。高老师父子俩沿着建筑工地的临时围墙来到了大门口，看不少戴着头盔的小工正在楼下干着各种各样的活。高老师问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工，凤凰山的高铁旦在哪里干活，那个小工说，他是匠人，正在四楼上垒墙呢！你们等一会，他十二点就该收工下来了。高老师又问那个小工，匠人一天多少钱？小工一天多少钱？那个人告诉他，匠人二十，小工十五。高老师又问工钱好不好发？那人说，工头儿有钱时一个月发一次，没钱了两三个月才发一回，不过工钱“飞”不了，只是早晚的事。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高层楼上干活的大小工们陆陆续续下了工，高老师父子都瞪大眼睛寻找着他们村的铁旦。好一会儿，才见铁旦和几个工匠一块，腋下夹着瓦刀，满身灰浆地走了过来。他一眼就看见了高老师爷俩。

“银柱哥，你们咋来啦？”

“我和国强想出来干一假期的活，不知你们工地上还要不要人？”

铁旦问：

“你们能干多长时间？”

“也就能干二十天左右……”

高老师还没说完，儿子国强就抢着说：

“我能干四十来天！”

“走！吃饭去，吃罢饭我问一下工头儿，要说工地上正缺人呢……”

高老师爷俩跟随铁旦来到工地后边的伙房。铁旦在水管上洗了手脸，就从集体宿舍里拿出来几个搪瓷碗和几双筷子，给高老师爷俩每人递了碗筷，他们就在伙房门口排起了队。

这个建筑队跟其它工地一样，早饭都是蒸馍、稀面汤，午饭和早饭大致相同，就是每人外加一勺土豆或是萝卜菜。铁旦和高老师爷俩三个人合打了一碗土豆菜，每人一碗面汤，一条蒸馍。高老师先喝了一口汤，立刻皱起了眉头，这面汤好像没烧开一样，真是难喝极了；他又啃了一口蒸馍，那味道也怪的难以下咽，远不如家里的味道纯正香甜；他又尝了口土豆菜，除了寡咸别无他味……这就是现代建筑工人的生活，这些建筑工人美化着一座座现代化的城市，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而他们的饭菜里没有腥荤，没有油水，是如此的无滋无味。高老师第一次体验到了建筑工人的疾苦……

尽管这些饭菜实在令人难以下咽，但工地上的大小工们，一个个吃的狼吞虎咽。这些建筑工人们就是用这无滋无味的低级伙食换来他们建造高楼大厦的浑身力气的，他们就是在这些廉价食物的支撑下，发挥着他们的聪明才智，创造者世界上的一个个奇迹……

吃罢饭，铁旦找到工头儿，看看高老师爷俩是否能留在干活，那个工头儿很牛气的说：

“一个教师，一个大学生，上我这儿讨学费来了，难道我这儿是扶贫办？这样吧！先让他们在这里干两天活试试，要是肯卖力气就留下，若是软软弱弱的就趁早给我走人。”

铁旦出来后，就跟高老师爷俩交代，我们的工头儿要你们先在这里干两天活试看你们的‘活把子’，你们如果实心想在这里干，就抖开你们的‘活把子’，让这家伙领教一下咱凤凰山人做活的能耐。高老师父子十分乐意。

下午两点钟，在红钢钢的日头地儿下，建筑工人们准时上了工。高老师被“领工”分在了搅拌机前，和其他两个小工负责往搅拌机里倒沙石、水泥；他的儿子则被分到了四楼上给匠人提灰递砖，他负责供给两个匠人的所有用砖、灰浆等。

高老师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工，负责把那堆离搅拌机三四十米远的沙石用架子车一车车地拉到搅拌机前，另一个小工负责拆倒水泥袋，然后按比例把水泥和沙石倒进搅拌机里。他们必须供上几十个工匠垒墙、打地基使用。

高老师一向“恨活”，恨不得把要做的活一时八刻做完。工地上没有一丝风，炎炎的烈日狠毒地烤着建筑工地上的这些工匠们。不一会儿，一股股汗水便泉涌似的从工匠们的脸上冒了出来，顺着他们那一张张满是泥污的脸一个劲地往下流。他们的衣衫全被汗水湿透了。那个上了年纪的满脸胡茬子的小工劝高老师，在建筑队上干活要学会“磨洋工”，千万不能“恨活”，要不，一天干十二三个小时，不上两天就把你累趴下了。当然，你的眼色也得放活一些，见“领工”来了你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给他个你很迈力的印象就成了……

高老师说：

“既然挣着人家的工钱，就应该使足劲给人家干，咋能‘磨洋工’呢？”

那个满脸胡茬子的小工立刻变得怪声怪调：

“好心好意劝你，你倒呈起能来啦！那中，你就使足劲给人家干吧！”

高老师见那人生了气，赶紧陪着笑脸说：

“老哥，你误会了。这两天工头儿要验看我们爷俩的‘活把子’，如果我们干活不下力，就会被他打发啦！俺家老大在北京上大学，九月初就要开学，眼下他的学费生活费还没着落呢？俺一家人急得不行，俺爷俩就出来想打几十天工，挣上几百块钱，好解一些燃眉之急。刚才我说话有不对的地方，请老哥多多原谅！”

那个满脸胡茬的小工立即不计前嫌了：

“披一张人皮真难呀！你在家是干啥的？”

高老师羞愧地说：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是一个民办教师，一个月才一百来块工资，成年连个家也顾不住，真熬煎人！”

高老师说话时，手中的活一刻也没停下来。忽然，那个满脸胡茬的小工轻声说：

“‘领工’在那里站着呢，赶紧干……”

干了一下午活，高老师爷俩倒不觉得什么，晚上挤在集体宿舍的地铺上，不一会儿他们便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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