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嫂的苦日子，还远远没有尽头……

这几年，虽说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然而六口之家就占了四个学生，花销一下子大得出奇。自从包产到户，高老师的工分成了空谈。他的工资这几年虽说高了些，每月由原来的三十多块已涨到五十多元，一年下来也就是六百多块。可今年她的老大娃子高国强，又考上了洛川县重点高中，高老师一年的工资，刚能顾住大儿子一个学期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另一学期的费用还得从家里出。

这几年，由于大力实行计划生育，学生越来越少。三年前，各行政村的初中 ，全被并到乡里去了，（凤凰山乡的高中，也随之被砍掉了）。杏花沟村校只剩下一至五年级，也就有七八十个学生。杏花沟初中被砍的第二年，原来的校长也随着调走了，高银钟老师就被任命为杏花沟村校的校长。至此以后，他更顾不上家里的事了。

由于花销越来越大，秋菊嫂家今年又多种了几亩花生。这么多地，秋菊嫂一个人咋能锄过来呢？那天，高老师从乡教育组开会回来时，顺便在一家商店赊了几瓶灭草剂，他和媳妇儿把锄过一遍的花生地全喷了一遍。他们两口子满心喜欢，这下再也甭慌着锄花生了。然而，当收麦的二十几天过后，秋菊嫂满心希望地到各块花生地一看，却一下子傻眼了。她家喷洒过灭草剂的花生地，野草一棵也没少出。远远望去，连草带苗青呼呼的一大片。原来，男人在那家商店赊的几瓶灭草剂，全是冒牌货。

这下，秋菊嫂可犯愁了。这十几亩花生，如不赶紧再锄一遍，杂草要是发开威，那可就全荒芜了，这十几亩花生也就白种了。没有收入，自家的日子可咋过呀？

秋菊嫂忽生一计，她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好生兴奋。对！脸皮一抹装进口袋不要啦！秋菊嫂要在附近几个村庄，找人帮自家锄地了……

这天清早，秋菊嫂口袋里装着两盒简装花城牌香烟，到李家庄村挨门挨户找起了人。在凤凰山里，过红白大事或盖房建屋，找人帮忙乃人之常情。任何一家人，总不能独自把一座大房子盖起来，也不能独自把媳妇儿娶回家，更不能自己把过世的老人抬到坟上去，总得找人帮忙。而寻人帮做庄稼活，就有些不合情理了，谁家地里没有一大堆活呢？然而，奇怪得很，秋菊嫂所到之户，乡邻们都欣然应允。一个早上，秋菊嫂就在李家庄村寻到帮工十四五人。这帮工是不给工钱的，纯属乡亲情意，苦尽义务。

李家庄村各家各户，秋菊嫂都寻遍了，只剩下最东头儿的李百岁大叔家。秋菊嫂想，要寻就寻个遍，要不，百岁大叔会心中不快的：为啥全村各家都找了，唯独把他家晾着，是不是她李秋菊看不起李百岁家。百岁大叔反而会落个“便宜怪”。想着，秋菊嫂就朝百岁大叔家走去。

李百岁家街房老屋的门框很低，秋菊嫂弯着腰才走了进去。当时，李大叔一家人正在吃早饭，秋菊嫂说明来意，大叔大婶满口答应。李大婶边说边去拉秋菊嫂：“秋菊乖？你先坐下，‘人忙肚不忙’，你在俺家吃了饭，叫你红伟兄弟和你一块过去……”

秋菊嫂可实在耽误不起这功夫，家里还有好几张嘴在等着她呢！秋菊嫂挣脱大婶说：“大婶？你们快吃吧！我还得赶回去有急事儿呢！”说罢她转身就跑，李大婶在后边紧紧追赶，当秋菊嫂飞跑着过街房屋门时，却忘了弯腰，她的头“咚”地碰在了上门框上。秋菊嫂只觉得眼冒金星，一屁股蹲坐在脚地上，她的头像碎了一样疼痛。李家叔婶慌忙跑过来把她扶起，只见她疼得两眼生泪。李大婶心疼地说：“乖闺女？快叫大婶看看碰烂了没有？”李大婶一看，只见秋菊嫂的头上起了个核桃大的血胞。李大婶用她那骨瘦如柴的手，一下又一下为秋菊嫂按摩着：“闺女？就是家里塌了天，你也得在俺家吃了这顿饭再走！”

秋菊嫂忍着疼痛，在李大婶家吃了一个馍，又喝了一碗玉米糁汤，这才和去她家帮工的十几个人一块回家去了……

这天，铁柱以及几个本家兄弟也不请自到，来帮秋菊嫂家锄花生。

真是“人少看吃饭，人多看做活 ”，一二十个壮劳力边锄地边说笑，几袋烟的工夫，一块四五亩大的花生地可就锄完了。他们又把队伍拉到东洼，他们边锄地边拉话。高铁锁问李家庄的李红伟：

“哎？听说你们李家庄的李红亮媳妇儿，计划外怀了孕，家里的东西全叫计生所拉走啦？”

“不光他家的东西叫人家拉走，就连他丈母娘家的东西也叫拉光啦！他媳妇儿计划外怀孕后，躲到了他丈母娘家，后来被计生所抓住啦……”

“唉！现在计生所的人也真恶！”有个中年男人有些忿忿不平地说。

秋菊嫂接过来说：：

“要说，计划生育是好事，就是执行的方法过于强硬啦！让人接受不了。如果上级从思想教育着手，去执行计划生育，那该多好啊！”

“嫂子？你生足生够啦！又反过来教育别人？”

“嫂子可不是假积极！前些年没实行计划生育，看你嫂子家娃子多啦，受的啥累？过的叫啥日子？”

秋菊嫂说着就想掉眼泪。有人立即安慰她：

“娃子们眼看就长大啦，你家的闺女小子，一个比一个聪明，等他们一个个上了大学，当了干部，你清等着享福啦！”

“享福？享豆腐……”秋菊嫂嘴里这样说，可心里却充满了希望。

说说话话，快到晌午了，一块五六亩的花生地可又锄完了。秋菊嫂宣布下工，她想让帮工们回家多歇一会儿……

晌午的伙食，被秋菊嫂搞得有滋有味儿。吃的是油条油角油馍，喝的是扁豆花儿汤，就的是粉条炒鸡蛋。人家来给自家帮工，一分钱不挣，还不让人家吃顿好饭？

来帮工的人，个个吃得腹撑肚胀，满嘴流油……

下午两三点钟，帮工的人就头顶烈日，下地干活去了。满打满算，秋菊嫂家还有三四亩花生地没锄完，他们打算尽快把她家的地锄完，他们也落个心净。

到了半后晌，秋菊嫂家的花生地已全部锄完了，他们又帮秋菊嫂锄了二亩春玉米，赶日头落山时，李家庄的帮工就背起锄头回家去了……

秋菊嫂的心情一下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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