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
作者:焱淼      更新:2020-08-11 03:31      字数:2276

一声声,呼唤的全是“忆文”的名字,分明知晓无人能看见,可她依旧跪倒于地,不住去说,她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他还那样小啊……”

终于,她的泪干了,她看着高高的院墙,狠狠心,咬着牙去攀爬,墙角堆了碎石屑,她借着碎石往上,离墙头,终于近了,希翼,仿佛便在眼前,她咬紧牙关,伸手去够墙头,可差那么点距离,她脚下一滑,滚落于地,昏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天开始下雨,雨水冲刷在她的面庞,她眼睑微动,神志清明起来,慌忙睁眼爬起。

她又是一遍一遍地拍打院门,去喊,喊得声音嘶哑。

可那一声声,早被湮灭在雨落叮咚之间,无人听闻。

她终于累了,跪倒于天井之间:“上苍有灵,拂簌愿以己命,换取孩儿一命……”

那一场雨,下了许久许久,她保持过那样一个姿势,重复过那样的话语,一次又一次。

她想,一切,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她想,薛夫人定然是日间见忆文生得可爱,所以抱去好好疼爱。她想,待得天亮的时候,忆文便会若从前那般,回到自己的身边,昂首挺胸告诉自己:“昨日,我与弟弟玩得可开心了,还吃到了许多好吃的……”

她拼命去想,去想忆文还小的时候,薛文曦还没归来的时候,薛夫人薛老爷对忆文的疼爱,心肝一般;她想,自己许久不曾出去,才会胡思乱想;她想,她这辈子,不曾做过坏事,上苍不会待她如此残忍……

雨渐渐变得淅沥,最终止住。

太阳从云端冒出的时候,光芒四散。

院落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慌忙侧身去望,急急站起。

她跪得太久,双脚皆麻,只一步,脚下一软,又跌落于地。可她昂起头,拽住前来的嬷嬷的衣袖,带了讨好的笑去问:“忆文呢?我的孩子呢?你是不是带他回来了?”

嬷嬷嫌弃地推开她,快速而道:“昨日大雨,大少爷脚下滑,跌了荷花池,夜间太晚,无人察觉,等白日人发现,已是无救。”

拂簌眼眸间的光亮,刹那湮灭。

她去摇头:“嬷嬷,你是在说谎吧?昨日大雨时,已是夜深,他一个丁点大的孩童,可是会去出去?嬷嬷,你定然是在说笑,对,是在说笑……”

“话我已带到,你爱信不信。大少爷的尸首,此刻就在前厅摆着!”嬷嬷说罢,叹息一声,折身,走了干净。

拂簌赶紧跟上,每一步,脚底若针刺,可她已是顾及不上。

便是在她至前厅的路上,她口中,喃喃,始终皆是:“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她赶至前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可她一眼便瞧见地上盖着白布的小小人形。

她脚下一软,重重跌于地,发出沉闷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向她投来。

薛夫人见她至,用手绢似是抹了泪,带了悲戚道:“我本是好心,想着这些年,这孩子跟着你受了不少苦,没想他因想你,半夜自个偷偷溜出了房,等找着时……哎,都怪我这个当祖母的……”

“母亲,其实你也是好意,我们都知晓的!”薛文曦听闻,赶紧上前安慰道。

拂簌看过薛夫人的装模作样,却连揭穿的气力都无半分了。

她几乎是半爬至忆文身侧,哆嗦着双手,揭开了蒙着的白布……

她看到了,看到了昨日还欢笑声声的小人儿,此刻面目青白,冰冷地躺在那儿。她的浑身都在颤抖,便是那轻薄的一块布都拿不住,手一抖,布落……

她想,那个躺在地板上的人儿,决计不会是她的忆文。

她的忆文,会搂住自己的脖颈,唤着自己的娘亲,会问自己“织女长得好看吗?”“白娘娘果真是蛇变的?”……

她的忆文,会用稚嫩的小手,敲过自己的背,脆生生地说:“娘亲,忆文捶得舒服吗?忆文以后,日日给娘敲背,可好?”

她的忆文,会迎着日光,站在天井的树下,若那书院里的夫子一般,摇头晃脑地背“举头望明月”、“疑是银河落九天”……

……

她的忆文,会慢慢长大,变得相貌俊朗,博学多闻。

她的忆文,会带离着她,逃离开薛家这所牢笼。

她的忆文,还那样小,他自出生便被囚禁在薛家,从不知外边花红柳绿,天地辽阔。

她还不曾带他去看那高山险峻,碧波荡漾。

她曾说过,她会护着他,可到头来,她却是眼睁睁,瞧着人,将他从自己身边夺去。

所有的泪,于昨夜,全然流尽,她心中悲戚,却是声声笑声。

英娘见她如此,好心相劝:“姐姐还是莫要如此伤心,小心自己身体。”

那样一声劝,终是使得脑中清晰起来。

她再望一眼躺于地上的人儿,是啊,那便是他的忆文,是她怀胎十月,辛苦诞下的孩儿。她如何会不认得?

她那样乖巧,听话,可至此以后,他便只能那样冷冰冰地被埋于地底,不复醒来。

众人皆说他是失足落水而亡,可她心如明镜。

她缓缓,爬起,转身于薛夫人薛老爷,那样,静静、静静地瞧着他们。

“你、你看着我们做什么!”薛夫人被她盯得心中发毛,忍不住斥责。

那一声刚落,拂簌拔出束发钗子,朝着薛夫人刺去。

薛文曦动作倒是迅速,一伸手,拽住了拂簌另一边衣袖,将她拉了回来:“你疯了!”

薛夫人吓坏了,捂着心口:“报官,立马报官!”

薛老爷拽住她,望了地上忆文的尸首朝薛夫人使了个眼色。

薛夫人的叫嚣声止住,缓了缓,才又道:“你不守妇道,早该逐出我薛家家门,今日你还意图谋害婆母,众人皆是见证,文曦,立即写休书,将此疯女人休出去!”

那一纸休书,迟到了四年,终于飘扬在拂簌面前。

她捧着那薄薄一页纸,看着上边尚未干透墨痕,笑得明媚,她于特意前来送此休书的薛文曦问道:“你说,你若是好好的,经商的途中,从未出事,也不曾认识英娘,那么,我们一起,会不会也是人人称羡,是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呢?你说,那样,我们之间,是否也会有孩子,他便是能好好存活于世界,生活得无忧无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