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黛玉到上房来时，见林如海已然起身在正堂端坐。身穿一件玄青色的绫罗暗云纹的长袍，头上扎了一根青色绣竹叶的缎带，全不见昨日的一脸病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黛玉一见，心头大喜，紧忙上前拜见道：“爹爹可是大好了？玉儿来给爹爹请安啦！”

林如海忙起身扶起黛玉道：“我儿快快免礼。我们父女之间何需这样的虚礼呢！”说罢，拉着黛玉的手自那长椅上坐下。

雪雁见林如海的气色大好，心中也是欣喜不已，遂忙一个万福道：“恭喜老爷身体康复如初。”

林如海笑道：“免礼吧！说起这两年来，我原该好好谢谢你才对，你那么尽心的照顾我的玉儿，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你了！”

雪雁羞赧道：“老爷快别提了！雪雁做的实在不是很好，不值老爷如此夸赞的。”说到这里，雪雁不由想起了这两年来在贾府过得那憋屈的日子，忍不住又说道：“说句心里话，姑娘这两年在贾府中的日子过得的确不顺心，每日里都要看人家的眼色，规行矩步的，唯恐……”雪雁还待说下去，却看黛玉一个劲地朝她使眼色，这才停住了口。

黛玉忙遮掩道：“爹爹呀，看你都是把玉儿宠坏了。唬得雪雁也总是呵护我过甚，令我在贾府中只要稍有不如意，她就认为我是被欺负了。所以呀，爹爹你可不要相信她的话。这两年来我在贾府过得还是蛮舒心的，外祖母疼我备至，兄弟姐妹们也都是和睦相处的。”

其实雪雁和黛玉所语林如海又岂能不知，女儿这两年来在贾府过得并不舒畅，这是早在他意料中的事，而女儿怕自己忧心就强说自己过得很好，这倒是很令她揪心。然转念一想，这也是黛玉有大进步的地方，因为日后黛玉必然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去的。若是她有了这样乐观的心态，便不怕在那府中与那一众人周旋了。

黛玉这么一说，雪雁才知自己失言，忙住了口，说道：“罢了，都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姑娘在哪里好也不如在自己的家好。”

黛玉也顺着雪雁的口气说了下去道：“是呀，这次回来，我就守着爹爹哪里也不去了！”说罢，撒着娇缠住了林如海的脖子。

望着满脸笑容的女儿，林如海心内矛盾异常。女儿这么高兴，他怎舍得说出那令她扫兴的话来呢？然瞒过初一又岂能瞒过十五，早晚还是要说的。不如一早说出来，让黛玉有个心理准备吧！遂微微正容道：“黛玉放手坐好，爹爹有话对你说！”

见爹爹一下子如此正经的说话，黛玉心头不由敲起小鼓，悻悻然松开了手，坐在了一边。

只见林如海又转向雪雁说道：“你且下去吧，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呼唤，不许任何人进来。”

雪雁听罢不敢怠慢，忙应声着走了出去。

待雪雁下去后，林如海方握住黛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玉儿呀，不要怪爹爹。你此次回家就算是来见为父的最后一面吧，七日后你还是要回到贾府中去的！”

“什么？”不啻于晴天霹雳，黛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立时涌出了眼眶，本心想问爹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只是抽抽嗒嗒话不成句了。

林如海忍了忍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楚，狠心说道：“玉儿呀！你八岁那年就死了娘亲，后来又过了两年多寄人篱下的生活，为父岂会不知你心中的苦楚呢？只是这原都是你命中注定的，非人力可以挽回的。”

黛玉哽咽道：“黛玉自知母亲亡故，黛玉被迫去贾府都是非人力可以扭转的，只是爹爹您为何都要剥夺玉儿在您身旁服侍的自由呢？”

林如海顿了一顿又狠心说道：“非是爹爹不愿留你，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我岂有不愿和你尽享天伦之乐的道理，只是爹爹将不久于人世了！”

天呀！老天爷已经让黛玉承受了失母之痛了，为何还要这样残忍的让黛玉再领略一回丧父之痛呢！听完此话，黛玉整个人便如被电击了一般，先是呆愣愣的不发一言，继而就两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林如海立刻吓得心惊肉跳，急忙扶住黛玉不住地呼喊道：“玉儿呀，我的乖女儿呀，你可不要这么吓爹爹。早知道会如此，爹爹竟愿意拂去天意！”

“老爷说话岂能如此糊涂？”一个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林如海抬起泪眼，却见香草和香叶姐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在了面前。方才的那句话就是出自香草的口中。

林如海哽咽道：“我才说出了那么两句，玉儿就如此了。若是再这样下去，玉儿她焉有命在？”

香草一脸肃然道：“老爷不必杞人忧天，绛珠仙子还有重任在身，岂会那般的脆弱。”

香叶因见这父女情深，一时就要别离，心里着实不忍，又见姐姐说得总是那般冷静严肃，心中略有不安，遂上前安慰道：“老爷，有我们姐妹在，你还怕林姑娘吃了亏么？再者你离去之事是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你若执意要改，不仅对老爷、姑娘有害，便是对那先去的夫人也是大有不利的呀！还望老爷理清这其中的利害，快刀斩乱麻，莫要因小失大。”

林如海这才止住悲声道：“好吧，一切全听你们二位的安排。该说的我已经都对玉儿说了，后面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玉儿启口了。”

香草见林如海如此悲伤，心中也掠过不忍，也觉自己方才的口气过于冷凝了些，遂放缓语气说道：“老爷放心吧，您先下去歇着，我们两个自会照顾姑娘。明日管保还您一个水灵灵的女儿，你还要处理那个贾府二爷的事呢，他稍后必会来拜访您了。”

林如海无奈叹息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