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思
作者:九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44

天未亮,延陵易较往日更早起身。

沐浴更衣,以薰香染罢一双皓雪柔荑,就着身侧菱花镜静静描眉,是淡远清长,宛如落在一池碧水间的浅山倒影。

尹文衍泽醒转时正见她云鬓蓬松,插了凿花半月银梳于后髻。每日皆是这般简单的髻鬓,不是栉梳,便是平簪搭配,钗翠步摇虽是满满一匣,也显少见她佩。

她由镜中瞧了他正望着自己纹丝不动,些许不自在着,转了身子偏向另一侧。

他笑她如此不自在,披了衫衣坐起了半身,含笑道:“今日要赶早朝?”

“京举初试在即,听候上帝垂询。”她应,面无颜色。

贡举一事,帝先是允尹文衍泽与东宫持力而为,如今添了她于其中,是有不自在之处。由她说起,他方念起该有自己分内之力,揉着眉心道:“你先和太子议着。我再歇上三两天,便回科举房。”

“再两日,初试名纲将以张榜。”她幽幽提醒着,随手撤了胭脂,“我听科举房姜中事说,仅面举应试的考生便有数百。是往年之三倍。”

“无为治世,国瑞民安。一个个是都愿意出仕为官。”尹文衍泽点了头,无意道。

“朝中文人多了,并非好事。”她就着湿帕净了手,整齐了妆台中各物摆置,与之前摆状丝毫不差。

窗外忠儿低声催促,说是时辰差不多了,请主子入轿。

延陵易平了衣襟,即是要步出,却听榻上尹文衍泽出了声:“过来。”

她僵在原处,无意前去。

他又道:“是要我踩着凉就你,还是自己个挪两步子。”

她于是迈过去,一身繁琐朝服不好挨坐沿榻,只得坐了他身侧的圆木凳。

“可是要去母后那问安?”他沉声问她,满面促狭浑然逝下。

“若是入宫,必要前去请安。”她一开口便应,全不用思量。

“进了中宫,不准瞎吃乱喝。”他嘱咐着,面上虽是随意,眸中却藏了深意。一只手扯上她腕子,摩挲了两下,重重捏了虎口之处,“我的意思,明白吧。”

“那碗催子酒…什么名堂?”她倒也不惊讶,顺道着重提旧事,此时机询问恰好。

“掺了去子汤。”他满是坦然,直接回应。

她唇角一牵,反是笑开。从前想得是更严重,料定了鹤顶红砒霜一类。实情仅一杯去子不育的汤药,实是大巫见小巫。

“现下笑,往后有的你哭。”他摇头嗔她,眉角染了笑意。

“如若今日又是一杯催子酒,我便喝了。”她索性言道,“本就不喜孩子,且…”且他又是个不能有的,这去不去子真也不那么重要。然后半句终是搁在唇边,吞了下去。

“且什么且,你不喜我喜。”他突地冷下脸,接着她话头道,“不准吃喝就是不准,没那么多如若抑或的。你这态度就不对了,不喜孩子就能不要了?!”

“我夜里同科考房的几位主事宴议,不用备饭了。”她紧接着插了话,无意义的话题是半个字都不想再提。

“我倒是可以陪夫人应酬。”他忙堆了笑迎上,有热闹定也不多他一人。

“不可。”两字直接否了他歹念,此事,她绝不留余地。

旭日东升,第一抹晨曦破窗而入,室内满堂装潢都镀了层金芒,沉闷的浊气一扫而尽。他看着她背影隐了层层帐幔之后,突得笑开。得此女相陪,他怕是一生都不得孤单,然他偶尔会怀疑自己这一生是以够用。他要在她身边足够久,才可以一一教来,要教的总还有那么多,偏她又学得极慢,进一步退三步……

早朝散后,圣元帝独召延陵易于含章殿。她明白圣元帝显少与自己亲近,这一次,必是互持了某些筹码。

含章殿下,她并未跪,仅以躬身垂首候等垂询。然圣元帝一开口便不与其谈政事,话题扯开,问及尹文衍泽的卧病,又绕问了王府个中事宜。

“今儿召你来,是想借着婚宴前要你们姊妹先见个面。”他终是绕回了正题,持着笑端看她,似要从她颜中寻到些许不快,“不论怎么说,日后都是共侍一夫的姊妹,若能一先相处融洽,也是免下日后不少琐碎麻烦。”

延陵易听明白了他是在说邛国郡主的婚事,平静道:“谢皇上体念。臣媳也愿先见上郡主一面。”

圣元帝笑意勾得更重,一挥手即是命总管司监前去宣请。

不多半刻,偏殿侧门应声而起,朱帘重帷由两侧宫人打起高悬,由帘下步来的女子,垂首低眉,身影隐在满目朱红间,唯有绰约娇态可寻。宫人垂下纱帐,遮了她半身,只得见那一双云头锦屐显了出,鞋头高翘翻卷如云,锦为冷黛色面斜纹,绣着宝蓝色蝠样,是与大郢绣法式样不一的南面苏绣。

“往后既是一家人,还打那劳什子做什么?!”圣元帝淡笑了声,要两侧宫人撤下纱帐。

然帐后之影微退下半步,毕恭毕敬跪言:“回大郢圣皇,依我邛国繁礼,婚宴前不当见公婆叔妯,才以此帐为隔。”

“这又是个讲究礼数的。”圣元帝闻言即是笑了,一指帐后人影,瞥了延陵易道:“你们倒也应处得亲分,都是知礼的人。”

延陵易由着帐后之音离了视线,那人声纵是熟悉了些,与各家名门之女的娇弱不同,是也透着一股刚烈之息。很像,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肃肃。帐前不是别人,是你未来的姊妹,日后要与你一同过日子的。这婚,也是由她请下的。但也算是你与衍泽半个红线人。这大婚之前,你是要与她一见才好。”圣元帝温软着声音,于朝前危言震语的声势,判若二人。是要延陵易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帐后人影隐有犹豫,声音轻缓诉出:“既是如此,不见便是肃肃失礼了。只肃肃不能出帐,但请姐姐移步帐中,姊妹二人见一面也好。”

那抹浓重于眼前扬起,延陵易是忆起自己大婚之时,由眼前一晃即亮便也是这一抹红。原是天下婚嫁的女人,都是一般颜色。纵她是异宗异族,也躲不开那一抹浮夸张扬的耀目。

朱纱自眼前扬了,又垂在身后。

延陵易平视着面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平定异常,目光掠着她的眉眼,她的鼻唇,甚以会去细细寻她眉心处的红痣。如今是她于首额贴了花珠钿,她才辨不出。

“名字?”她突得轻道,是要亲口询问,才能辩清虚实。

女子浅笑:“唐肃肃。”

“邛国郑越王之嫡三女唐肃肃。”她自口中脱出她的名号。

“正是小女。”

延陵易颔首,左手于袖笼中握攥右腕,才能相持不抖。

如若不是此时此地此景状,她是会一口喊出面前女子的闺名——夏,远,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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