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缺这么说，帐内之人都是面面相觑。要说起来陆缺和大誉冠军侯还真有些相像，两人都是少年执掌大军，也都是被皇帝看中快速迁升，甚至两人的用兵风格也很是相像，刨除现在已经接近尾声的天星之战不说，陆缺去年打的丹水、河兴原两战用的全部都是快速穿插奔袭，然后突然发起攻击，一击致命。
甚至在南疆之战之初，疾风、虎啸两军夺取南离河北两郡，逼降雷鹰军团时用的也是这样的战法，而这也是当初冠军侯最为擅长的。只不过陆缺在大局观上要比冠军侯要强，因为从南疆之战开始，陆缺就掌控着南疆百余万大军的全局战略，这是冠军侯所不具备的。
虽然冠军侯是世之名帅，甚至放在炎族万年的历史之中，也是最顶尖的统帅之一，但是那些人将陆缺比作冠军侯，却不是心怀善意，先不说冠军侯因为升迁过速，被当时史家列入幸进之臣，载入《佞幸传》中，只是冠军侯在二十三岁时突发急病去世这一点，就代表了那些传出此言的世家对陆缺的态度。
陆缺的崛起，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是那些老于争斗、精于权谋的世家，只不过陆缺的背后有着皇族、勋贵、寒门和十大世家的支持，又站着长公主虞初晴和威国公陆淳这两位即便是皇帝都不愿轻易招惹的人物，可谓是真正的大势已成。只要陆缺自己不犯错，一般来自朝堂的攻讦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分毫。
这也是近半年多来世家偃旗息鼓的原因，对于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来说，陆缺再强，至多也不过位列朝纲几十年的时间，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依旧有家族兴旺发展的可能，这是世家的传世法则，遇弱则强，遇强则隐。毕竟像陆缺这样身具大势，本身也才华横溢的人物，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避其锋芒就是了。
但是陆缺因为兽潮的威胁，请旨迁移南疆十二边郡百姓，却打破了世家这种心照不宣的规则，失去了发迹之地、祖宅、土地和仆从的世家最终能剩下什么？可能只是传承收集的先贤古籍所代表的知识，但大乾有九大学宫，学宫藏书并不比这些传承世家加在一起要逊色，相比与寒门，失去了土地和财力的世家，所占据的优势并不大，至于世家之间通过师承、联姻所结成的关系网，在没有权利和名望作为依托的时候，只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
不管此次陆缺能否抵挡兽潮锋芒，南疆世家的衰落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这不仅让南疆许多世家对陆缺心存怨恨，也让没有受到此次迁民影响的其余世家对陆缺心存戒备，一个南疆之战就让南疆十二边郡世家陷入困境，甚至就连长卿河流域和雨思湖左近郡县的世家也会受到冲击，等到陆缺在此战之后，顺利抵御兽潮，并且一举灭掉天星、南离两国，携滔天声望凯旋归国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抵挡陆缺的脚步。
如果那时陆缺还故意针对世家，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整个大乾的中小世家加在一起也无从抵御，所以现在对于许多忧心忡忡的世家来说，相比陆缺挡兽潮于镇南关外，解大乾之难来说，他们更希望陆缺能够死在此战之中，只要陆缺死了，世家身上的压力就没有，因为新一代之中，无论是大公主虞天香，还是勋贵俊才顾浅雪、云弦思、苏铎，亦或是寒门英杰叶知秋、端木野、林青羽，都没有这个能力将各方势力统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抵挡的大势。
世家佩服陆缺的才华，也认可陆缺这种润物细无声，伤人于无形的手段，但将陆缺比作冠军侯，也代表了他们的心思，那就是让陆缺天妒英才，从而流芳千古。
“督帅，现在左右鸑鷟卫已经南下镇南关，只靠南疆各郡郡兵和何将军、程将军、冯将军三营恐有不足，下官请督帅将长青军中军镇军营留在清泉城。”言正起身说道。他是陆缺指定接替端木野和林青羽负责配合亚相柳不疑继续迁徙南疆民众之人，他自然清楚陆缺将他留下，其中的意义是什么。
而且言正很清楚陆缺对于现在大乾的重要性，如果那些世家真的要对陆缺使用什么手段，使得陆缺出现意外的话，南疆的战局可能瞬间就会崩塌，想要再次将长青军、凤翔军、羽林军、奔雷军、虎啸军、疾风军、左右鸑鷟卫、左军禁卫的兵权和指挥权统合在一起，即便现在也身在南疆的两位军相定国公顾怀仁和中阳王虞元朴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并且这还要有皇帝的圣旨和外阁的军令行文。
可是现在天星国运宛如风中之烛旦夕可灭，兽潮随时都可能冲破惜缘泽的天地禁封大阵冲出来，对于现在的大乾来说，最缺的就是时间。而且中阳王虞元朴和定国公顾怀仁虽为军相多年，但他之前最多只做过一军之帅，并没有统帅数个军团的经历，他们能否将百余万大军指挥得当，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就这一点而言，这两人就比不上这大半年时间谋策南疆之战全局的陆缺，也比不上曾经覆灭青羊的威国公陆淳和歼灭天星、南离两国联军的武安侯白奕。可是现在武安侯白奕身在北疆，按照时间推算威国公陆淳也即将到达大乾北境，如果陆缺出事，根本就来不及将这二人调过来应急。因为大乾南北相距何止万里之遥，即便是骑乘速度最快，可以连续奔驰昼夜不息的战兽疾风兽和飞云兽，从北方三关到镇南关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言正也出身世家，但是大乾的十大世家与其他世家有本质的不同，除了言家之外的其余九家追求的是家族传承技艺的巅峰，而言家追求的以自身才学辅国安民。虽然他们也注重家族传承，但与中小世家所追求的权利、名望、土地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十大世家历代皆不是心怀叵测，蝇营狗苟之人，而是敢于天下先的纯良之臣。
陆缺既然打算将他留在清泉城，言正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原来陆缺是想用言氏一族的影响力，平衡南疆世家与朝廷迁民之策的矛盾。但看现在的情形，显然已不可行，那么只能借用军队之力，拉一批打一批以为震慑，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陆缺将长青军中原本用于护卫皇帝亲征御驾的镇军营也留在清泉的原因。
陆缺看着言正心中暗暗点头，言正这个名字真的没有取错，言正心中果然没有任何龃龉，是真正的光明清正之人，所谓先正心，再正己，然后扶保社稷，为天下之正。
不过陆缺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在座诸位要么是我们大乾的中高阶将领，要么是学宫之中的佼佼者，大家肯定都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在这个时候没一分兵力都十分重要，将前军三营留在清泉已经是长青军的极限，无法在分割兵力。”
说到这里陆缺在掌中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到言正身上说道“不过，长青军无法分割兵力，不等于没有其他的兵力，言侍读，十大凤凰卫中除了左右鸑鷟卫之外的八卫，此时都已经陆续南来，离清泉城最近的就是栖霞城的右鸿鹄卫，你是栖云学宫的首席，对右鸿鹄卫应该并不陌生，我会传书给有鸿鹄卫的元统领，请他来配合你和柳相。”
其实现在被调往南疆的凤凰卫，距离清泉城最近的并不是右鸿鹄卫一支，但陆缺选择右鸿鹄卫，正是因为其统领元义真，京城元家在长公主虞初晴还在学宫时期就投效到了她的麾下。而在近二十年，本来以元香酒闻名于世的元家，出了一个将才元义真，去年时右鸿鹄卫统领出缺，在长公主虞初晴的支持下，原本在凤翔军担任右军大将的元义真坐上了右鸿鹄卫统领之职。
在从帝都出兵之前，虞初晴曾对陆缺说过，元义真可以信任。虽然陆缺对此人并不了解，但听母亲这么说，再加上元家全族此时都在京城，所以陆缺这时特意选择了右鸿鹄卫来负责震慑南疆世家。
“多谢陆帅。”言正闻言眼睛一亮，所谓十二正军守边陲，二十四卫镇国中，对付这些世家中人，作为驻守八大陪都的凤凰卫，无疑比长青军镇军营更为合适。因为对于镇守大乾最大的几座城池的凤凰卫来说，与世家打交道，早已经是熟门熟路的事情。
陆缺点了点头，示意言正坐下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刚刚我去见柳相的时候，柳相说他自从来到清泉城之后，遭遇的明里暗里的袭击刺杀，已经多达十余次。”
“什么？”陆缺话音刚落，账内不由一片哗然，就连长青军军师莫应星和左军禁卫统领雷章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按照大乾律，行刺朝廷命官等同谋逆，更何况柳不疑还是位极人臣的内阁亚相，是整个大乾朝臣之中除了首相诸葛行之之外的二号人物，居然有人要刺杀柳不疑，并且还付诸于行动，在帐内所有人看来，那指使之人简直就是疯了。
“督帅，这事是真的？”莫应星摆了摆手，示意帐内安静，一脸凝重的问道。
“此事是柳相亲口所言。”陆缺点了点头，又看了言正一眼说道“我一会会去找九曜星宗宗主渔霞衣，请他派几名星宗长老和精英弟子留在清泉城，并且我还会传书皇城供奉的云首尊，让她派几名供奉过来，以保护清泉城官员安全。”
“督帅，柳相是否知道刺杀是谁主使？”莫应星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派人保护，不如找出真凶一举铲除，现在南疆大军云集，随便派一支兵马就可以将所有世家全部覆灭，完全没有必要弄的那么麻烦。
“以柳相只能，应该已经猜出动手之人是谁，但是他并没有跟我说，想来柳相是想以维稳为先，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陆缺摇了摇头，叹息说道。
在陆缺看来亚相柳不疑既然能在十数次的刺杀之中安然无恙，说明他早已经预料到了有人会对他动手，所以提前做了防备。陆缺不信以柳不疑的才能，猜不到幕后之人是谁，但是他不想说，陆缺也没有办法。毕竟虽然他现在为南疆督帅，是名义上的南疆军政第一人，但是柳不疑是内阁亚相，正一品官职，在官职上还要比他高出半品，陆缺也不能强行逼问。
不过柳不疑遇刺也说明现在南疆的内部局势很紧张，柳不疑本就是世家中人，还是世家之中的代表人物，现在居然有人对他动手，只能说明有些南疆世家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了。
想到这里，陆缺拉过一张外阁行文军令所用的绢帛，提笔在上面写起字来。写完之后陆缺又看了两遍，从怀中拿出代表着南疆督帅的金印，重重的盖了上去。
“何涛将军、冯阳将军、程远将军。”陆缺将墨迹吹干之后，开口说道。
“末将在。”三人起身出列，抱拳拱手。
“外御其敌，内御其辱，乃是将帅之责。现在大战在即，南疆无论如何都不能乱，本帅授予你们三人临机生杀之权，凡是逆乱犯事之人，你们可以先斩后奏。”说着陆缺将绢帛卷好，随手一扔，那代表着他被封为南疆督帅一来下达的第一份正式军令，径直落在三人之中的何涛手里。
“末将遵命。”三人看着何涛手中的绢帛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不过三人为的却不是这份绢帛象征的权利，而是陆缺的信任。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吧，走了大半个月的水路，大家想必都累了，各营安顿完之后，就都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