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渡河新路
作者:纸笔福      更新:2020-06-02 04:39      字数:5220

顾怀仁闻言深深的看了钟离羡一眼,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失望。倒不是他听不得逆耳之言,他本就是性情恢弘之人,又做了快十年的军相,胸襟气度自然非平常人可比,只是钟离羡这句话已经失去了一个为将之人的根本。

陆缺费尽了心思周折才让大乾以如此少的损失获得了今日的战果,他可以通过全盘考量,从布局上尽量减少前线将士伤亡,但不等于向钟离羡这样的带兵之将也可以这么想,身为前线将领,要做的就是统领麾下士卒冲敌陷阵,而不是在临战之时畏战不前,只去考虑战事会使自己麾下多少人丢掉性命,钟离羡这番话在顾怀仁眼里简直就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看着眼前的钟离羡,顾怀仁不由想到了整个大乾勋贵阶层,大乾的勋贵最顶峰无疑是现在的八大国公府和刚刚恢复祖先国公之位的林家,再往下就是三十六文武列侯,然后是各地郡侯、县侯、乡侯,而钟离羡正是出身于三十六文武列侯中的文礼侯府,他的父亲就是现在的礼部尚书钟离伦。

原本以为钟离羡已经是勋贵之中一等一的人才了,毕竟他统领水军只能,即便是河阳王和瀚海军甘帅都是赞不绝口,可是今日他这番话,不由让顾怀仁深深的失望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皇帝、长公主,还有他那位生死与共的陆淳大哥,为什么会要提升寒门地位,为什么要在太子继位之后,重新构建朝局平衡。又为什么会赋予自己那位未来女婿这么重的权利,让他还未及冠就登临高位。

曾经定国安邦的勋贵逐渐凋零,逐渐崛起的世家在谋取越来越多的权力和利益,那么唯有扶持群星璀璨的寒门,让这些充满朝气、心思赤诚的寒门学子占据朝堂,还大乾百姓一个清明公允的承平天下。

想到这里顾怀仁不由有些恍惚,从自身立场出发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但身为一代军相,他自然知道,唯有如此才能让大乾在走向鼎盛之后,再次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机,想到这里顾怀仁心中好像有一团火,想发又发不出来,就那么在胸口之处静静灼烧,让他好不难受。

从学宫时代就和顾怀仁相结为友的魏醺,一看顾怀仁的脸色,就明白此事他的心中正有一团火气在酝酿,随时可以爆发出来,连忙走到钟离羡身边,轻拍了他一下,用眼神向他示意了一下。

钟离羡抬头看了一眼顾怀仁的眼神,心头不由就是一凛,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孟浪了,顾怀仁以军相之尊坐镇湟雁江,天星北线所有兵马都归其节制,就连魏醺、沈璋这样的一军之帅也是一样,他说出的话就是军令,所谓军令如山,又岂是他一个小小将军能够反驳的,还是一脸不满的用士兵生命为借口,说出畏战之言,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征服天星,既然是两国大战,又岂能临阵保存兵力,畏战不前。想到这里钟离羡不由就是羞惭的满脸通红。

钟离羡倒没想到,他刚刚那番话引出了顾怀仁如此多的想法,朝堂格局这样的事,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他只想单纯做一名将军,不然出身世代书香的文礼侯府的他,也不会从学宫毕业之后,就跑到了军中。

不过钟离羡是磊落之人,想通这一切,再次抱拳拱手,一脸坚定的说道“顾相,末将知错了,末将愿意率领水军与天星水军决战,定然不负顾相所托。”

钟离羡现在是真的想和天星水军堂堂正正一战,这并不是因为军相顾怀仁的军令,而是他想起了初来湟雁江时的初衷,那时他麾下只有二万五千水军,他都敢和天星水军一较长短,现在外阁将清泉运河水军调来,羽林、奔雷两大军团水军也相继抵达这里,水军兵力已经达到六万,他就更没有理由怕了。

顾怀仁闻言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你先回水寨整兵吧。”

“诺,末将告退。”钟离羡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见顾怀仁挥手让他离去,连忙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了大帐。

钟离羡离开之后,账内只剩下顾怀仁、魏醺、沈璋三人,顾怀仁一只手拄在桌案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而分立两旁的魏醺、沈璋见此,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露出一丝不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钟离羡刚刚那番话,会让顾怀仁有这么大的反应。

在沈璋的示意下,和顾怀仁关系更好的魏醺开口说道“二哥,钟离羡刚刚那也是无心之言,毕竟从天星之战开始之后,我们就是以保存自身实力为前提尽量取得战果,他一时之间没想明白,也不能算是错。”

“好了,不用你给他说情,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顾怀仁坐直身体说道“这件事要怪的话,根源还是在陆缺那里,他的布局太在意前线将士的性命了,几个月来让他们都养成习惯了。”

魏醺和沈璋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他们都是陆缺的叔父辈,去年歼灭狂狮之战,又和陆缺结下一份善缘,自然不怕这些话传到陆缺那里,更何况这话还是他未来岳父顾怀仁说的,他们不过附和罢了。

“闫拓海急求在江上决战,那我们就做出不再忍让与其决战的态势,至于这场决战是否要打,我还真的没有想好,我想听听两位贤弟的想法。”顾怀仁开口问道。

“打有打的好处,不打也有不打的好处,就要看如何取舍了。”沈璋见魏醺示意他来说,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如果打的话,我们现在有六万水军,虽然战船有些不足,但却可以优中选优,从六万水军中精挑出四万人,足可与闫拓海的天星水军一战。这样一来哪怕四万水军和天星水军两败俱伤,也留下了重建的种子。”

“选其精锐,重新成军?”顾怀仁闻言在心中仔细思考了一会,不由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现在这六万水军分别来自长青军、羽林军、奔雷军和清泉城鸑鷟卫,但他们所用的操典都是一样的,统一指挥并不会出现问题,而且还能增强战力和机动性。”

沈璋见顾怀仁目光看来,继续说道“闫拓海之所以寻求决战,就是想破坏掉我们所有战船,从而给天星争取战略时间,但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其实不重要,只要这支水军在一日,闫拓海就会顾忌一日,只要他心怀顾忌,我们就能牢牢将他锁在这里,这就是不战的好处。”

“你是说,我们不渡河南下了?”顾怀仁有些诧异的问道。

沈璋点了点头说道“顾兄,魏兄,其实我一直认为,陆缺将整个战局布置的太过缜密了,什么事都预留了后路,其实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这样,就拿现在来说,凤翔军已经分兵攻打平山关,只要倾城能够拿下平山关,我们根本不用纠结于是否要在现在渡河。”

“你怎么看。”顾怀仁闻言想了一会,又看向魏醺问道。

魏醺看了沈璋一眼说道“我的看法是一样的,小小的一个平山关是挡不住倾城侄女的,只要她攻下平山关,兵出平山峡谷,向北可以攻击闫拓海之后,东北可以进逼天星王都,到时候无论是闫拓海,还是河晏城的守军,都必须要做出选择,那时我们再渡河就容易多了。”

“倾城吗?”顾怀仁起身来到军帐门前,掀开帐帘,透过外面的雨幕看向了南方,他知道他的女儿此时正率军赶向平山关,按照时间推算,还有一到两日就可以与诸葛雅汇合,一想到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女儿,在这样的天气奔驰行军,顾怀仁就觉得一阵阵的心疼。

“我们不能将战争的成败都系于一个女子身上,即便她是我的女儿也不行。万一平山关那里再陷入僵局,战局很有可能就会反转,毕竟邱煦的大军还完好无损。”顾怀仁思索了一会,豁然转身说道“外阁军令要我们渡河,必然有其目的,我们就按照之前的计策办。”

魏醺和沈璋对视了一眼,皆是微微一笑,二人好似皆已经猜到顾怀仁会如此选择,皆是点头同意。

“奔雷军是为了对付兽潮而组建的,三十万军中只有五万奔雷重骑为骑兵,但奔雷兽身躯实在太大太重。故而这次渡河之兵,只能由我羽林军来出,我新组建的羽林斥候营,总数有五千人,虽然不能和之前的相比,但也训练了大半年,皆是一等一的棒小伙子,是到了他们为自己正名的时候了。”魏醺开口说道。

“五千人,是不是有些少了。”顾怀仁闻言皱了皱眉,在他想来至少要有一万人渡河,这样才有选择的余地,或是在南岸建立战略支点,或是袭扰闫拓海大军,或是直奔平山关之后与女儿顾倾城南北夹击共同取关,到时候一切按照战略需求来定夺,这样他们腾挪的余地也会大出许多。

“二哥,五千人不少了,毕竟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船。”魏醺提醒道。

“那也有些~”顾怀仁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随即一个白影冲进了营帐之中,帐内三人都是一惊,连忙看向进来的白影,却正是那只属于顾倾城的白羽寒鸦冬娅。

“冬娅,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倾城那边有事?”顾怀仁看着那径直落到他案上的白羽寒鸦微微一愣,转身挥退了冲进来的卫兵,这只自幼生长在定国公府的异鸟,他自然不可能认不出来。

白羽寒鸦闻言,灵动的眼睛转了转,尖喙在长足上啄了两下,将一个金属管叼在嘴中扔给顾怀仁,随即自顾自的在帐内打量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顾怀仁一看自然知道它在寻找着什么,连忙叫人拿来鲜肉,用匕首割成条状一点一点的喂给白羽寒鸦,边喂边说道“这里是军中,没有上好的肉脯,你先对付着吃些,等一会我命人烤些熟肉给你。”

白羽寒鸦闻言很人性化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让一边的魏醺和沈璋看的皆是啧啧称奇,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这只白羽寒鸦,但那时的白羽寒鸦远没有现在灵慧,这仅仅过去了一年不到,白羽寒鸦不仅体型大了一圈,就连灵智都高了许多。

见白羽寒鸦吃了几块肉条之后,就飞到一个兵器架上闭眼假寐,顾怀仁擦了擦手,将那个金属管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张卷在一起的纸,当他看到第一张纸上的内容不由微微一喜,随即展开第二张纸仔细看了一会,不由仰天大笑。

“顾兄,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顾怀仁的变化,魏醺、沈璋两人不由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你们可还记得去年河兴原之战后,陆缺放走翟宁和他麾下士卒之事?”顾怀仁问道。

“这自然是记得的。”两人点了点头。

“陆缺放走翟宁之地是在这湟雁江以北,当时闫拓海和他的惜缘泽军团已经在湟雁江南岸布防,那他又是如何渡过湟雁江的?”顾怀仁又说道。

魏醺和沈璋闻言目光都是一亮,之前他们以为翟宁是利用津渡行船偷偷渡江的,毕竟那时候天星朝中混乱,闫拓海又刚刚难返,布防上难免顾此失彼,但听顾怀仁这么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到这里,两人都把目光看向顾怀仁面前的两张薄纸。

原来顾倾城领军在河晏、西河两郡交界之处与翟宁会合后,一次行军闲聊之中无意聊到了此事,但令顾倾城没有想到的是,翟宁却不是趁着那时局势混乱率军渡过湟雁江的,而是在湟雁江靠近惜缘泽的地方渡河而过的,据翟宁所说那片江面虽然宽广,但是在那片江面下面,却有着一座不知何时修建,又不知何时被淹没的石桥,只要不是选择江水暴涨之时,完全可以涉水过河。

只不过那里太过靠近惜缘泽,如果不是翟宁当时走投无路,也不会走到那里,那可能这个秘密到现在还无人知晓。顾倾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大喜,第一时间用白羽寒鸦向在湟雁江北岸的父亲传信。

“天赐,这简直就是天赐之机啊。”沈璋一脸激动的看着顾倾城手绘的地图。

“可是这图上所画的地方是哪里?”顾怀仁看着图上所绘的地形皱眉问道。

“古河原以西,惜缘泽以南,天星、南离交界之地。”魏醺拿出行军地图,按照纸上所绘地形仔细的在图上比对着,随即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方,兴奋说道。

“此地距离我们这里稍微有些远啊。”顾怀仁也看向魏醺所指的地方,眼神不由动了动,随即对着魏醺说道“老三,你立刻从羽林斥候营中挑出一哨人马,让他们立刻去查探,如若属实,飞鹰来报。”

“好,我这就去办。”魏醺知道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连忙从笔架抽出一支鼠须笔,铺开一张绢帛画了一份简图。这份简图虽然简单,但却比顾倾城这份要详尽的多,附近的山川河流他都有标注,这也是为了斥候更好的找到那个地方。作为这些,魏醺拿起刚刚画好的绢帛放在嘴边吹了吹,揣在战甲的缝隙中就出了大帐。

“沈贤弟,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份地图上的地形有什么不妥吗?”见魏醺离开,顾怀仁把目光看着沈璋,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行军地图,眉头紧锁,一脸凝重。

沈璋闻言面色微微一松说道“按照倾城图上所绘,那藏于江面之下的石桥,北端靠近惜缘泽的烟瘴结界,南端却是一座小山,这或许就是它一直以来没有被人发现的原因,并没有任何不妥。但也因此我才担心,毕竟今年的惜缘泽,可不是去年的惜缘泽啊。”

作为三十万奔雷军团的军帅,沈璋的第一任务并不是防备南离、天星两国,而是防备惜缘泽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兽潮,故而他对惜缘泽的理解,要比别人要深的多,虽然他不知道惜缘泽什么时候会爆发兽潮,但他却知道笼罩在整个惜缘泽之上的烟瘴结界是不断流动的,距离结界十里的地方,都会随着烟瘴结界的流动,时不时的被笼罩几天。故而奔雷军建立的监视惜缘泽的哨塔,都是在惜缘泽十里之外的

而顾倾城图上所绘的地方,距离惜缘泽太近了,虽然现在从图中还无法看出这里是不是在惜缘泽周边十里的范围内,但如果是的话,想要利用这潜藏的石桥渡河,也是一件需要冒险的事情。

因为去年女儿顾倾城曾被困在惜缘泽,顾怀仁曾经查阅过许多关于惜缘泽的古籍文献,自然明白沈璋所说的意思,不过他却不是很在意的说道“万物自有其规律,哪怕是惜缘泽也不例外,既然是结界流动自然有其预兆,不可能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