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紫极殿内的灯火，虞初晴感觉身心俱疲，想起之前夫君在推演全局时跟她说的话，和那天儿子在说出虞氏皇族四个字时，那不以为然的表情，虞初晴就感觉心中一阵烦闷。

虞初晴淡淡的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纠结的虞元栩，又看了看皱着眉头的虞元朴，心中既欣慰、又失望，欣慰的是这兄弟二人，考虑事情比之以前周到了许多，这大乾天下不再需要她继续照看下去了，她也算是完成了父皇稳定社稷的遗愿。

她知道八弟虞元朴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出任军相这些年来，万事只问是非对错，不问出身门第，公允无私，这也是他可以执掌大乾军法的原因。而虞元栩此时那纠结的表情，却让虞初晴有些失望了。

虞初晴之所以失望，就是因为二弟虞元栩的立场，并不是说二弟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替自己考虑，而是人在世间就逃不出利益、立场。在国家利益上虞元栩已经做的很好了，但在立场上，如果什么事都从皇族立场去考虑，那必定会让无辜人受到牵累，在虞初晴心中，为皇者固然不能缺乏手腕，但所思所行一定要行堂皇正道，此时的虞元栩未免有些偏颇了。

虞初晴揉了揉太阳穴，也不再看虞元栩，转头对虞初昕说道“七妹，你继续说吧。”

“呃~”虞初昕有些奇怪的看着虞初晴，心中有些奇怪，怎么转眼之间皇长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过见虞初晴发问，虞初昕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在陆淳和渔霞衣两人出京之后，十八侯府这才放下心来，但为保万无一失，十八侯府把多年来招揽的江湖人士都召集起来，其间用去了几个月的时间，那时已经过了年终祭典，所以把时间确定在月夕祭典之上。

在他们想来，长青军刚从南境返回京城，战力衰退需要重新修整，而凤翔军自北征之后就再也没有参与过任何战事，十几年士兵更迭，战力早已不复从前，即便长公主虞初晴等人归来之后，顾洁云和苏乐仪二人重整凤翔军，但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

这时，出京几月的威国公陆淳有回京的迹象，在明帝的安排下，虞初昕为了表达诚意，以安十八侯府之心，主动舍弃了暗凰北疆据点，诱陆淳北上。果然前几日陆淳在北疆剿灭暗凰据点的消息传来，十八侯府更是放下心中最后一丝顾忌，决定动手。

有十八侯府上万府兵，再加上掌握射声营的冉祯，还有暗凰高手在十八侯府，自认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他们手中，这才在月夕祭典时发难。

“七姐，如果姐夫没有在发觉不对之后，偷偷返回京城，布置了今夜之局，你们会怎么做？”这时中阳王虞元朴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即便你们没有布置，有上下左右四卫四千人在场，还有紫极、乾阳两殿御卫，暗凰之人又有我牵制，他们也不会成功的。”

“那七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样的话，今夜的禁卫损伤可能不止两千人，到时面对上万侯府府兵，加上一万射声营，不说一夜之间能不能平定此乱，就说平定此乱要死上多少禁卫士卒？七姐，你知不知道？”

虞元朴是真的怒了，他身为军相，今夜禁卫的两千伤亡已经让他心疼难忍，可是听七姐虞初昕所言，无论是皇爷爷，还是七姐本人都没有在乎过，这件事具体会死多少人，他们在乎的只是让那些卑污之人自己跳出来，从而铲除掉，至于多少人会为这些逆贼陪葬，他们居然没有丝毫在乎。

“威国公不是回京了吗？并且还提前做了安排，射声营在最后根本就没有动手。再说现在的结果不也很好吗？”虞初昕看着虞元朴那愤怒的样子有些奇怪，她一手建立暗凰，做事从来都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在她心里只要把这些潜藏在大乾的蛀虫清理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至于禁卫会死多少人，她连想都没想过。

“七姐，你~”虞元朴眼中满是痛心和失望。“难道只因为皇爷爷和你的算计，为了让这些人自己跳出来，给我们虞氏皇族一个冠冕堂皇将其明正典刑的借口，就可以把禁卫将士推出去陪葬吗？七姐，你和皇爷爷有没有想过，那些禁卫将士也是娘生父母养的，也有父母妻儿？”

“护佑虞氏皇族，护卫大乾江山，本就是他们应尽之责，最多多给些抚恤好了，有什么大不了。”虞初昕也是有些恼了，她根本不明白这位小时最为要好的八弟是在发什么疯，居然在指责他和皇爷爷的做法。

“你~”虞元朴气的指着虞初昕的手都在颤抖，他虽为皇子，但也是在军中一路升迁到军相之位的，自然知道军中的袍泽之情。

“二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虞初晴看向虞元栩说道。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我虞氏一姓之天下，若无百姓何来天子，若无社稷何来主君，我虞氏皇族受万民供奉，自然要以万民为念。七妹，皇爷爷和你的做为，过了。”

虞元栩这才明白长姐虞初晴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望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八弟虞元朴的一席话，他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时他也才明白，为什么长姐虞初晴没有征询他的意见就下令把今夜阵亡将士的生前容貌，雕刻于帝都城墙之上，原来这是长姐为整个虞氏皇族对那些将士做出的补偿。或许还有让虞氏后人，时时刻刻都要记住，身为皇族当以民为本的意思。

“苍生何辜啊。”虞初晴轻叹了一声。

听到这四个字，其他三人尽皆沉默了，那副太祖皇帝手书，他们都是见过的。太祖皇帝的执政理念，他们也都是知道的。可能当大乾皇室背弃这个理念的时候，也是大乾亿万黎民背弃皇室的那一天。

就拿今夜来说，有威国公陆淳事先洞悉全局，并且做出了妥善安排，整件叛乱在不到一个时辰就迅速平定，即使这样还伤亡了两千将士，如果陆淳没有回京，那今夜帝都或许已经血流成河。

这时虞元栩突然想到月夕大典时开国太祖神魂传音，“人为文明之基也，为皇者当时时自省，善待黎民。”还有太祖皇帝最后那有些惆怅的长叹，不禁有些心生惭愧，或许对太祖皇帝来说，无论是自己，还是皇爷爷明帝，都算是不肖子孙吧。

“我累了，二弟，剩下的事你自己决定吧。”虞初晴有些疲倦的站起身，又看了看还死死盯着虞初昕的虞元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八弟，逝者已矣，今夜之事还算是圆满，你也不要过多苛责，送你七姐回府吧。”

“大姐，我~”虞元朴又看了一眼虞初昕，平日里经常想念的七姐，此时看来却是有些别扭。

“去吧。”虞初晴没等他说道，轻推了他一下。

“好。”

“大姐，你等一下，我还有件事要和姐姐商量。”见虞元朴和虞初昕告退之后，别别扭扭的走出紫极殿，虞元栩叫住了也要离开的虞初晴。

“二弟，还有何事？”虞初晴微微侧了侧头，不过却没有转身。

“大姐，今夜长青军居然全被迷药放翻，说明长青军军纪涣散，早已不复大乾第一军之名，我想请姐夫出面编练长青军。”虞元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长青军为天子亲军，为皇帝直掌，是十二军中唯一不设军帅的军团，长青军的军纪涣散至此，最大的责任人，不是旁人，正是他这个皇帝。

“长青军素来由皇帝直接掌握，你姐夫又以什么名义去重编长青军？”虞初晴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虞元栩。

“这个。”虞元栩搓了搓手“不知检校长青军帅可好？”虞元栩说完自己都感觉有些脸红，检校就是暂代的意思，让威国公陆淳出任军帅都是大材小用，更何况是检校的了。

“与国而言，你是君，他是臣。与家而言，他是你姐夫。这样的事，你还是自己和他说吧，至于他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虽然虞初晴的语气平淡，但虞元栩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不过看着长姐那有些身心俱疲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虞初晴走出紫极殿，看着满天繁星和那轮高挂中天的明月，不由深深的吐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郁闷都吐出来一般。如果这幕后主使之人不是明帝，那她一定要把那人千刀万剐，可是偏偏此人是自己的皇爷爷，她又能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虞初晴发现京城西方的天地灵气似乎颤动了一下，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也不乘车架，迎着秋夜的微风，施施然的出了皇宫，向着家中走去。

与此同时，一个红衣中年人被陆淳和乐聆音二人堵在了西山之中，这个红衣中年人正是大乾明帝虞永奕。

“二位小友，你们已经跟了我一个时辰了，在这乾元城都转了三圈，到了这西山依然穷追不舍，却不知是何故。”

“乐聆音见过陛下。”乐聆音微微一笑，行了一礼，点出了他的身份。乐聆音看着好似一个花季少女，但她的年龄已经一百多岁了，比之面前的明帝虞永奕还要大上不少，她是属于武帝那个时代的人，按照辈分比明帝还要大上一辈，自然是认得他的。

“乐聆音。”虞永奕在位之时，乐聆音正是乐家家主，不过一直待在朝歌郡，他听说过，却是没有见过。“没想到乐家主居然有如此修为，果然传闻不虚。”

“陛下过奖了。”乐聆音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不过她的天音魂念却是牢牢的锁在明帝身上。

“你是要对朕动手？”感应到乐聆音的魂念，虞永奕眉头微微一皱，刚刚他已经和这女子对了一招，自知在个人修为上，乐聆音要比他强出许多。

“有个人曾经为我吹了一首很是优美的曲子，我只是来还个人情罢了。”乐聆音马上就要离开青木大陆了，此时已经辞去皇室供奉的她，大乾再也不能束缚她，她之所以答应前来，一是要试一试从离炎大陆归来的明帝到底修为如何，二就是为了还陆缺为她吹奏那首曲子的人情。

陆淳闻言也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乐聆音，不过随即又把目光放在明帝身上。

“你为什么不说话？”明帝看着陆淳的眼中很是赞赏，他当年可是见过武帝朝名帅百里承平的风采的，本来以为没人能在军略上比的上此人。没想到在自己之后，大乾居然又出来一个丝毫不下于百里承平的陆淳，不由让他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

尤其是当他读到陆淳所写的《平侯论》《势篇》之时，更是拍案叫绝，做了二十八年皇帝的他，又岂能不知道这篇军论的价值。不过他也为自己感到惋惜，惋惜在他那个年代没有如此人才出现，他当年虽然遏制了草原民族的发展，但却没有灭亡其国。他相信如果陆淳是生在他那个年代，君臣联手说不定可以恢复三代皇朝的版图，一统青木东方大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想以陛下的才智肯定有所准备吧。”陆淳看着明帝的眼神极为平淡，脸上无悲无喜，不过他的右手却紧紧握着龙缠荆棘枪。

“连这你都猜到了。”明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不过看向陆淳的目光却更为赞赏。“朕在这半山小亭之中备了水酒，两位可敢移步一叙？”

“尊讳乃大乾天子自称，你虽昔为帝皇，但如今已经退位，却是不可再用。”陆淳脚步没动，淡淡说道。

明帝虞永奕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开口说道“你说的对，那便称我吧，不过你可敢品尝一下我准备的水酒？”

“请。”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虞永奕还是能感觉出陆淳对他的不喜，不由眉头一皱，不过却也没太在意，当先向着山腰凉亭走去。

虞永奕和陆淳二人来到半山凉亭坐好，不过乐聆音却是没有跟上来，依然站在山下，不过气息还是牢牢的锁定在虞永奕身上，以她的修为，这样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

“这是天星王族珍藏，你尝尝。”虞永奕拿起两只酒杯倒满，把其中一杯推给陆淳。

“好酒。”陆淳直接拿起酒杯在鼻端闻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只感觉满嘴馨香，不由赞叹了一声。

“你来寻我，是想和我打架，还是将我击杀？”虞永奕笑着问道。

“你既知道我会来寻你，却不离开，反而在这设下酒宴，又是为何？”陆淳没有回答，反而也开口问道。

“你既为大乾臣民，当知如何在君前奏对，岂能不答而问。”

“我效忠的是大乾，并非皇族。”陆淳拿起酒壶再次把酒杯填满说道“再说你也不是我的主君。”

“此次看破全局者，是你？还是你子陆缺？”虞永奕闻言也没生气，反而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为什么会提到缺儿？”陆淳有些惊讶，他们在家中所谈之事，应该没有外人得知才对。

“因为他的未来比你强。”虞永奕拿起酒杯看了陆淳一眼，眼中似乎有些羡慕。

“这是当然，缺儿筑基三十六品，将来成就自然非我可比。”想起自家儿子，陆淳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我说的不是修为，而是”虞永奕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上方。

“我之前已经猜出了大半，不过缺儿却坚定了我的想法，才有今日之局。”陆淳也不再隐瞒，坦然说道。

“果然如此，世间果然有如此灵慧之人。你们陆家有你们父子二人可保十世兴旺。”虞永奕赞叹道。

“不会。”陆淳摇了摇头“我曾算过威国公府气运，缺儿之后，公府无主。”

“也是，以他的天赋，或许不用到你这般岁数就会离开大乾了。”虞永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要知道即便是他，在陆缺这般年岁，也不过是血窍二品而已。

“你摆了这桌酒席等我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陆淳问道。

“我其实没什么和你说的，只是想见见你罢了，当年我也曾想覆灭草原王国，不过我的运气不好，终我之一朝，守成之将如过江之鲫，开拓之帅却没有一人。”说着虞永奕又看向陆淳说道“那么你呢，你来寻我是为了什么？”

“我心里有一问，还要你解惑。”

“何惑？”

“为什么是缺儿？”陆淳双眼紧紧盯着虞永奕，他不明白，明明引发这件事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明帝要选择刺杀缺儿做为此事开端。

“因为他是可造之才。”虞永奕站起身，看向了京城方向。“或许你心中还有疑问，但我要说的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巍巍皇权，不是绝世强者，而是人心鬼蜮。陆缺的心性、才华、潜力均为上上之选，缺乏的唯有世情人心，经此一事他应该会成长了许多。

“为什么？”陆淳更加糊涂了，他原本想了许多可能，也想过明帝会如何解释，却是没想过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有些事，现在知道，并不是一件好事。”虞永奕摇了摇头又说道“你是我的孙女婿，陆缺是我的重外孙，我送的这件见面大礼，虽然不为人所喜，但却会让他受益终生。你不用谢我，但也不必恨我。”

没等陆淳说话，虞永奕又说道“十八侯府如大乾之脓疮，想要剜去，总要流些鲜血，今夜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就在陆淳还在思考虞永奕话语之中的意思的时候，虞永奕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月临中天，你该回去了，我还有些话对乐家主说，她的修为已到青木巅峰，该离开了。”

陆淳看着虞永奕下山的背影，眼中精光连连闪动，他有种感觉，这件事的背后似乎还有隐情，只是现在一时之间却是想不太明白，需要等回去之后，把整件事情再重新推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