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云公主的话被突然传来的干呕声打断，却无人在意到她讪讪的表情和未尽的话语。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发出干呕声的人，申皇后那里。

沈忱面色大变，一边轻轻拍着申妙如的背，缓声问她倒底哪里不适；一边又着急地让于德忠快去请太医来。

申妙如苍白着脸，一副惶惶不安地惊恐模样，紧紧攀住沈忱的袖子，悄声对着他低语。

“皇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闻见这羊肉的膻味儿，一股子难受就从胃里直冒上来。”

“都是我的错，不仅失了仪态，等下让卡蒙族的人误会对他们不尊敬，可怎么好。”

自从申时行去时候，沈忱就再未见过申妙如如此地依赖他，这幅满心满眼里都只能靠着他一个人的神情，让他心中那股渐渐淡去的柔情蜜意又蓦地涌了上来。

“化外之民，若是不识抬举，便灭了又如何？”他眼神冷了一瞬，又担心地看着申妙如：“别说话了，太医来之前你先闭目休息一下。”

帝后间的喁喁细语，底下的人自然是听不到，可是沈忱行动之间的神态，却把对申妙如的担忧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在座的文武百官，无不是人精，心里自然有了盘算。

唐光轻轻抚着胡子，眼睛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皇后身体不适，实在是抱歉，还请使团的人先去鸿胪寺里休息吧。”沈忱抬眼对着卡蒙族使团的人说到。

纳云公主却不这么想，他们是外族，如果现在走了，以后想要打听到申皇后倒底怎么了，可就难上加难。

她也挂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诚惶诚恐地开口道：“想必皇后娘娘，是为了操办宴会，累着了。皇帝陛下，我们使团也想在这里关心一下娘娘的病情。”

沈忱抬了抬眼，刚要说些什么，于德忠就领着徐太医进了殿。

“徐愈，快过来看看朕的梓潼！”

徐太医一溜小跑上来，开始诊脉。

申妙如素白着一张脸，仰头暗暗递给了徐太医一个眼神。

东海徐家是累世大族，医术代代相传。故此，不论朝代如何更迭，他们家始终有人出入宫闱，当过御医。

因而，申妙如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徐太医细细一想也就知道了。

他收了手，对着沈忱跪地行礼。

徐愈的动作出乎寻常，宣文帝紧紧地盯着他，面色凝重。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还没等沈忱质问，徐愈又接着说到：“陛下，脉如走珠，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啊！”

“什么？！”沈忱搂着申妙如的手抖了抖，高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徐愈郑重对沈忱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肚子里怀了龙种，现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没想到三年不孕，已经被迫答应给皇上选秀女的申皇后，居然在此时有了宣文帝的第一个孩子。

唐光紧紧攥着木几的边，才能让自己稍微镇定下来。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黎城阳被查，吏部考评明升暗贬，自从老师死后，他们浙党看似还是宣朝第一大党，实则被东亭党步步紧逼。

尤其皇后三年无子，位置不稳。现下可真是太好了，头生子，还是皇后的儿子，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沈忱先是怔怔，一瞬间却又涌上了恐慌，而后才反应过来，却又是一种复杂的滋味，总觉得不够真实。

仔细辨来，也不知是喜悦更多些，还是一种无奈更多些。

这个孩子，来的很好，却又来的太迟。让他在这三年里耗尽了期待，如今真的来了，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只是一种“哦，终于来了。”的平静。

申妙如却在徐太医宣布的时候，把目光悄悄地透过沈忱的臂弯，投向了沈慎。

沈慎的目光凝着，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申妙如却能看出他的不开心。

虽然是一片死灰，但到底没有完全熄灭，稍微有一点风，随时都可能死灰复燃。

申妙如盯着沈慎的脸，心里那点“他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吃醋了？否则他怎么可能不为沈忱开心”的想法，如迎着风的火苗，将她虚妄的希冀一点就着。

突地感觉到手臂的缩紧，沈忱把申妙如牢牢揽进怀里，轻轻地在她耳边道：“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没等申皇后反应过来，宣文帝就一把抱起她，对着卡蒙族使团和殿上大臣道：“好消息大家都听到了，朕且先带着梓潼去休息。”

“宴会继续，使团务必尽欢。”他转头看了看墙角的沈慎道：“就由宁王殿下替我招待你们吧。”

沈慎看着哥哥投来询问的眼神，点了点头，示意他会尽力。

宴会上风云变化，不论是卡蒙族使团，还是殿内官员都无心再继续观赏歌舞，或是忘情吃喝。

都在脑中快速地进行规划，皇后怀孕这个消息对自己利还是弊。

虽然答应了宣文帝，但沈慎看也没看卡蒙族使团和殿上大臣们一眼，他的脑子里在想另外一件事。

刚刚云岚悄悄过来跟他说，负责暗中保护镇国公府大小姐的人来禀告，魏蓁向齐府递了一封花笺，是给齐绣容的。

他伸出手，轻轻在案几上敲了敲。是因为上次在宝庆楼的事吗？

还是，跟陆询有关？

为什么，蓁蓁对齐家的态度，这么特殊？

她以前去见过陆询，那天在宝庆楼，对齐绣容的态度也不一般，她还想让自己去查齐伯均。

倒底为什么？！这会不会也跟蓁蓁始终不肯接受他的原因有关？

沈慎的眼睛如一汪海水，夹杂着汹涌的暗潮，他的目光不停变化，丝毫不在意外界窥视的眼神。

然而，来自四面八方对他的窥视，却不会因此而少掉一星半点。

皇帝若是无子，不论是沈慎还是沈恒就有继位的可能。

尤其是皇上十分器重，又早立功勋的宁王。

即使他不能登上帝位，将来他的孩子也可能被沈忱过继，立为太子。

现下，申皇后有了身孕，若是宁王殿下有这样的想法，便再难实现。

抱着这样想法的大臣并不少，他们暗暗的打量着宁王的表情。

纳云公主也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到了一杯荔枝浇酒抿了一抿。

甜甜的，倒是挺好喝，不过一点酒味都没有，她努努嘴，心里蹦出了一个汉人的词，名不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