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两人到楼下花园散步。

军总医院绿化算不上特别好，但胜在安静，所以只要不起风，两个人都会下来走上几圈。

天寒地冻，也有人和他们一样，出来溜达。

袁泽牵着简凝的手，他宽大干燥的手能将她的手包住。

简凝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挠了挠，待袁泽稍稍松动，随即手心一转，与他十只相扣。

袁泽无声的笑了，嘴角在黑暗里够出一个好看的幅度。

“这样牵着你会冷。”

十只相扣，更加亲密的距离。

但是，她的手背会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下一秒，袁泽连带着她的手，一起放入自己的口袋。

吃饭时，简凝心里有事，面上的笑容就有一分勉强在里头。她特别想问他做出选择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并不是谈论的好时机。

现在耳边可以听清风吹动树枝的声音，她没忍住，问：“下午检查完，换过药，医生说情况怎么样？”

袁泽紧了紧口袋里有些不安分的手，“还不错。手术定在三天后。”

简凝点点头，半晌，突然换上俏皮的语气，“下午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伯父了。”

袁泽脚步就是一停，转身看向简凝。

父亲将简凝拦在病房外的事情，是有次无意听见几个小护士多嘴才知道。

当时他就甩了脸，沉声咳了一下，吓得几个小护士扭头看见他牵着简凝正站在不远处，瞬间禁了声。

他又气又心疼，气她受了欺负不跟他说，心疼她太过懂事。

简凝知道他的脾气，只好装作丝毫不在意般，反问他，“那是你的父亲，长辈哪来的欺负一说？”

他听完一口气瞬间堵在胸腔里没处发。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在额头留下深深一吻。

见他有些过度的反应，简凝心里一暖，踮脚倾身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这么紧张？”她促狭道。

袁泽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伯父说，”她一顿，“让你能出院调养后，去我家拜访。”

袁泽原地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先是快速闪烁一抹光亮，随即微微眯了眯，拉紧简凝继续往前走，“等会儿上去说。”

简凝在他口袋里的手，捏了捏，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聪明听懂了她话里的话。

一瞬间搞清了她借真正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选择第一个手术方案。

她借袁国邦态度的变化将意思表达了出来。

本以为会触及到他不愿告诉自己的事，又怕真的是因为自己而接受调动，才拐弯抹角问得隐晦。

现在他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打算瞒她？

简凝匆匆洗完澡，往他怀里一钻，头在他臂弯里蹭了蹭躺好。

袁泽伸手调暗床头灯，然后长臂一勾，将人揽入怀里。

他啄了啄简凝的发顶，嗅了嗅发香。

简凝甩甩头，将他不安分的鼻子蹭走。

这人怎么跟小狗似的？

不对，是大型。

而且还是大型狼犬。

半晌后，一条类似于项链似的东西在简凝面前晃动。

她伸手接过。

手掌里的东西有些年头了，牛皮细绳已经磨损出了毛边。缠绕两圈，皮绳串过了一个子弹。

她拇指摩挲着已经磨得有些发亮的子.弹，“这是什么？”

“这东西我一直没离过身，现在给你。”

她眨了眨眼，“我不能要。”

这是他的护身符，幸运物。

守他平安，保他无忧。

她怎么敢要？

“拿着!”袁泽态度强硬。

在她身上，他放心。

自知僵持下去没有意义，简凝将东西小心翼翼收好。

“这可子.弹曾经射中过你？”

她撑起身看向他问到。

“嗯。”

“哪个位置？”她原本是一个猜想，没想到真是这样一颗子.弹。

“下次再告诉你。”

她点点头，不再勉强。

他的话，向来一诺千金。

“棠儿。”袁泽拍拍她，让她不要乱动。

简凝安分下来，等着他的下文。

“手术方案的选择，是我自己的意思。”

简凝头枕着他的胳膊，没动。

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

“你懂我的意思吗？”

没有考虑他的父母，没有因为她而妥协。

完完全全跟着自己的心走。

心甘情愿去过上另一种生活。离开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那个地方，见证过他的青春，他的年少轻狂，他的光辉荣耀，他的蜕变磨炼。

六年。他在特种部队呆六年了。

他闷声不吭独自在心里一番思量。

轻飘飘宣布，拿的起放的下。

可一生中有几个六年？

事业与爱情，一对永恒的矛盾。

她自知难以调和，索性避开一方，不去触碰。

却遇见了他。事业和爱情站在绳子的两端，随着他们越来越依赖彼此，被拉得越来越紧。

只是她还没有足够的理智，去想去选择。

面对两者，她像个拖延症患者，总是会想起，可他的影子刚冒上心尖，她又慌乱放下。

迟迟不愿面对。

可他永远是这般，从不拖泥带水。

取，便分毫不差尽收怀中。

弃，则一干二净了无牵挂。

他终是舍弃了他的王国，给了她一片天。

“你确定你想清楚了？”

她喜欢理智的男人。

喜欢每一个选择，经过了权衡较量，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样的男人，对她有着抵挡不住的吸引力。

而不是为了取悦她，或者因为一时的冲动。

择其所爱，爱其所择。

还有，就是她也怕她自己，不值得他的深情。

袁泽捏了捏她的脸，“怎么，觉得我会后悔？”

她打开他的手。

袁泽笑了一下，“没良心的小东西!”

“其实我选择从军，心里并没有激动难耐。我爸那时候级别不高，跟着他来回调动，从小就被他带去军.营里，靶场泡大的，野.战部队也待过。”

“家里全是穿军装的，参军是水到渠成的事。于我来说变化不大。”

袁泽低沉的嗓音，说起了过往。

他这几天想了很多，算上军校的几年，十二年的时间，回望了一遍。

他入伍当时真的没有感觉，出身在这样的家庭，更多的可能是责任。

只是当他真正穿上军装，凡事要求整齐划一步调一致，那种血性才渐渐被激发。

军营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弱肉强食。那里只服强者，只有真本事才能如鱼得水。

或许是因为将门虎子，又或许是因为天生就是这块料，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第一，无人再敢跟他叫板。

他想要的，从未失手。

没有丢袁家的脸，也没有靠家里，他成长成了现在的模样。

“一个人的人生如何度过，旁人无法评价。有的觉得事业有成是成功，有的家庭和睦是成功。”

三十岁以前，他从没觉得孑然一身闯出一番事业有什么不好。

可是当那块石板砸下来那一刻，他眼前闪过的，全是她。

黑暗里，部下焦急的呼唤中，他终于确定了他的心。

从此，不再犹豫。

“没遇见某人之前，我一个人过惯了，来去自由，身边有人反而受累。”

“现在，”他瞥了一眼简凝，老神在在说：“身上挂着个拖油瓶，感觉还不错？”

啧!说一句情话，就这么难？

“那人谁呀？我要瞧瞧!让我们袁队长放弃了那深山老林!”

袁泽伸手在她鼻梁一刮，“去镜子前看，那姑娘就在那儿呢！”

哟!原来还是会贫嘴的。只是欠□□。

“袁泽同.志，这次组织打算安排你去哪儿啊？”

“总.参。”

简凝眼睛一亮，从他怀里坐起来，“你这跨度挺大!”

总参，他去合适。

人精似的，能不合适？

袁泽看她眼睛像小灯泡似的，也来了兴致，“我怎么感觉你很兴奋？”

哪知简凝一本正经点头，“我见你第二次，还真以为你是参.谋。”

话说到这里，她打开了话匣子，“我对四肢发达的人，兴致只有荷尔蒙催动下的一段时间。”

比如詹皇威少，只有看比赛的时候能迷恋一下。

“能让我保持长久的兴趣，那一定高智商。”

比如巴菲特李嘉诚，她的人生导师。

这回答，袁泽不知道回什么合适。

以为他们当兵的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哪来的偏见？

简凝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白眼，“我以前对你们，真没什么好感!脾气爆，动不动就负重五公里。”

“我外公就是这样，教训底下的兵时，拿着皮带指着人家鼻子吼!”

袁泽笑了笑，“我脾气也爆!”

她姥爷那副模样，几乎涵盖了每个带兵之人的特点。

“可你对我不暴脾气呀!”这会儿聊天，简凝放松了防线，想都没想就接了话。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袁泽早就听得一清二楚，收都收不回了。

袁泽心里蓦地一动。

这姑娘叽叽喳喳一晚上，就刚刚这句话最好听。

难得她主动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袁泽想继续让她聊下去。

可女人聊天，向来是上下话题风马牛不相及，丝毫没有逻辑上的连接。

这会儿她问：“那你怎么能直接调去总.参？”

她看过他的资料，电子信息工程专业，之后一直都在作战前线。

能去总参，很多都是军事战略之类的出身。

所以才说他跨度大。一个是实地演练，一个是沙盘上派兵遣将。

“去报道之前，要进修半年，接受系统化的学习。”

事实上，总.参发现他不是一时半会了。

几年前的一次军.事演.习，他的战.术部署，作为蓝.军，用三十五人的兵.力端掉了红.军的指挥部。

中枢切断，群龙无首，演习结束。

袁泽因此被“请”进了首长办公室，整个军.区都知道他这号人。

他家老爷子当初也想让他进总参，说他这脑子不去那浪费了。

简凝点点头。

袁泽撇她一眼，打算说最后一句结个尾，结束睡前“闲聊”。

“我这份礼，你爸、你爷爷应该能让我进门了。”

去了总.参，坐办公室，不用风餐露宿带兵操练，能陪着她的时间相比之下还算多。

简凝扑哧一笑。感觉他这会儿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忐忑，还有点儿无奈。

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她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