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安达送行 参军献计
作者:退役校尉      更新:2020-04-27 07:05      字数:5556

看到室狄、鲁直分别带人离开大路,从两翼包抄着试图追到董世光,铁勒心中大为佩服:“哈巴果然聪明,要不这功劳还真可能被室狄抢去了!”

原来哈巴、铁勒等人追着南军的骑兵跑一阵之后,居然遇到了南军的董世光等人。说来也不稀奇,突围的时候,南军尽管是四散而出,可最终要逃命,却必须往十里堡方向走。所以到最后,他们都聚集到了这条大路上,撞上也不稀奇。

发现董世光之后,哈巴、铁勒自然是紧追不舍。可他们正跑着,侧后方又传来了大队骑兵的马蹄声。哈巴一听,就知道来人不少,十有八九是狼族的人,因为南蛮没有这么多骑兵。

哈巴是狼族少有的聪明人,立即与铁勒商量,让他带着几十人放慢脚步,哈巴则带着两百多狼族继续追击。如果来人同样属于邪胥禽部,那就领着一起追,如果是屯伦的人,说不得就要哄他们走走弯路了。

室狄、鲁直偏离开正向后,铁勒正准备发力去追赶哈巴,后面又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铁勒虽然着急,也不得不再次降速。

“什么人?”

“我是吉兀图,你是谁?”

“原来是万夫长大人,小人乃是左贤王属下的千夫长铁勒!”

一听对方的身份,铁勒的语气就谦恭了许多。吉兀图是狼族有名的猛将,屯伦觉得他有勇无谋不堪大用,但在铁勒这样的人心目中,吉兀图却是最值得敬重的巴图鲁。

“铁勒,看到董世光没?”

尽管敬重对方,铁勒却不会把功劳拱手相让:“大人,小人一路追来,虽然杀了南军两个参将,却没有发现董世光!”

吉兀图骂了一句:“特尼格,你这小子倒是好运气,居然杀了两个参将!老子一路追来,连普通兵卒都没遇到几个!你且让开大路,老子就不信了,还抓不到几个南蛮的高官!”

原来吉兀图请战不成,便悻悻地返回了步兵营地。南军突围的时候,他也没想那么多,先带人截杀了一阵。还是达里实提醒他,说南军这是在大范围突围,给他集结了少数骑兵,让他过来追赶。

可在吉兀图的前面,哈巴、铁勒带着两千多骑兵走在最前头,已经如同篦子似的梳了一遍,有些漏网之鱼,又被室狄、鲁直一扫而空。吉兀图这一路赶来,连捡漏的机会都不多。

正因为一路几乎没有战斗,吉兀图才逐渐追了上来。看到铁勒,吉兀图以为路上的南蛮都被这小子杀了,因此就想越过铁勒,好去追前面的南蛮高官。

铁勒闻言急忙阻拦:“大人,小人曾经审过南蛮的俘虏,他们都说董世光没有走大路!”

吉兀图却没室狄那么多心思:“管他走哪里,总要回到十里堡去。这条大路直通十里堡,实在不行,我去城门下面等着就是!”

吉兀图一边说,一边驱马向前。铁勒还没来得及想到更好的说词,吉兀图已经带着十几人冲了过去。

带十几个人就敢追南蛮高官,对于吉兀图这种二愣子行为,铁勒一边心中摇头,一边也带着手下跟了上去。

深秋的太阳很快驱散了晨雾,铁勒紧赶慢赶的,终于追上了吉兀图一行。也就在此时,他们看到,前面的道路上,有零散的南军骑兵正在逃跑。

狼族如同打了鸡血,瞬间兴奋起来,催动胯下的战马奋力向前。那几个南军骑兵也在拼命赶马,可他们的马匹显然跑不动了。

大家都跑了一晚,为什么自己的马匹还有力气,南军的马匹却显得如此乏力,在这个时候,狼族无人考虑。他们只看到,这几个南军明显穿着亲兵服饰,既然亲兵在,南军高层还会远吗?

也不怪狼族疏忽,吉兀图、铁勒分属屯伦、邪胥禽,如果是单独行动,他们有可能会仔细点,现在都怕对方抢了功劳,自然谁也不肯落后。

南军眼看逃不掉,慌不择路之下,偏离了大路,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土包跑去。吉兀图一马当先,率先追了上去,后面紧紧跟着他的十几个手下。铁勒也带人跟在后面,不过错开有几十步远。

吉兀图等人刚踏上山包,铁勒就听得前面传来一阵马匹嘶鸣,然后吉兀图等人就平地消失了。铁勒连忙放低速度,小心地跑上山头一看,原来山头下面是一道天然的沟壑,吉兀图等人收不住马势,都掉了进去。沟壑之中,还远不止吉兀图等人,前面哈巴带领的百余骑兵,也都滚落在尘埃之中,不过多数已然毙命。

而在沟壑的对面,站着两、三百南军骑兵,手里的短弩正在朝沟壑中幸存的人马射击。铁勒眼尖,一眼就看到,南军之中,赫然就有董世光、石秋珍等高层。

铁勒一看形势不对,既不敢再追,也不敢下去救人。这沟壑足有好几丈深,马跑得太快的话,肯定要摔到底下,如果放慢速度,倒也可以下去。可南军就在对面虎视眈眈,铁勒也是无计可施。放箭吧,近了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后退一截,又下了山包,连对方的人都看不到,这箭又如何射?

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攻击自己,铁勒连忙带人退了回来。他心中暗自后悔,如果不支开室狄等人,有那几百骑兵在,即使强突,也从沟壑中冲过去了。

铁勒懊悔一阵,室狄带领的一支部队终于赶到。铁勒连忙与室狄说明情况,然后返回了战场。可此刻南军早就退去,只留下了满沟人马尸体。室狄、铁勒也顾不得打扫战场,急忙带人去追。跑了大约三、四里,鲁直的队伍也过来了。

可他们紧赶慢赶的,却还是晚了。董世光带着人,就在十里堡下面等着,等看到室狄等人时,才一齐高声喊道:“多谢安达送行!”

喊喊这个也就罢了,南军的长枪上,还挑着吉兀图、哈巴等狼族将领的头颅!吉兀图可是狼族知名的巴图鲁,他这么一死,对狼族的打击可不小。

室狄气急,却也无计可施。他与铁勒商量过后,留下部分游骑监视十里堡的动静,其他狼族骑兵则尽量分散开来,到处搜索南军的溃卒,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董世光败退到十里堡的时候,钓鱼城这里,也终于收到了战况消息:有少量溃卒躲过狼族的追杀,逃到了钓鱼城中。

此刻的钓鱼城将军府中,镇北将军李定国满面愁容,他的参军刘知机、城防一营都尉刘义军、城防二营都尉张石头、巡防营都尉池富贵、斥候营都尉严面北都在,也都没个好脸色。

虽然都是正二品武官,与董世光的西北行营总督比起来,李定国这个钓鱼城将军确实寒碜。

董世光手下,有一大堆从二品、正三品、从三品的高级武官,李定国手下,官阶最高的,就是这四个正六品都尉。并且这几人都是从大头兵打出来的,带领几百士兵行军作战还行,若是论及战略谋划,他们真是一窍不通。

李定国还没招,他要商量事,也不能只靠刘知机。无奈之下,只好找这四人。

“情况刘参军都说了,你们几个也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刘义军瓮声瓮气地说道:“将军,我听你的!”

李定国差点想踹他:都听我的,那我找你们商量个屁啊!

老将军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努力和善地问道:“严都尉,你呢?”

严面北的名字听起来挺有文化内涵,可惜的是,这不代表名字的主人也是如此:“将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狼族若是过来攻城,属下一定奋勇作战!”

李定国暗自摇头:若打仗如此简单,还要我们这些将领作甚?

“池都尉、张都尉,你们又怎么说?”

别看收拾兵部职方司考功员外郎方德进方大人的时候,池富贵表现得很精明,可那都是小聪明,真到大场合,池富贵照样抓瞎:“嘿嘿,将军,我也听你的!”

张石头人如其名,就是一颗石头。即使李定国点到了,他也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主意。

李定国叹了口气:“唉,你们先回去,回去再认真想想,看有什么改变战局的办法没。”

四个都尉退下后,李定国又吩咐刘知机:“知机,你把谢、司两位请来,我看这钓鱼城中,也就他们还有些脑子!”

刘知机却没动:“将军,属下有个建议,就不知当不当说!”

李定国有点不耐烦地瞪了刘知机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来这个?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虽然是军士出身,但李定国向来比较注重形象,从来不骂粗话。今天这么说话,还是对着他最亲厚的刘知机,可见真是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对方不是刘知机,李定国还真未必骂得出来。

刘知机沉吟一下:“将军,当今之际,胜负的关键,还在于粮食!”

李定国点头:“这话没错,只要有粮,屯伦的人再多,我也有信心守下去!”

刘知机又道:“城中现在还有存粮万斗,人口却接近十二万。虽然我们控制了口粮发放,最多也只能再支持两、三天。居民家中,大概还有些存粮,可我们也没法强行征集……”

董世光控制住甘州外围之后,就派人通知了李定国。正因为寄希望于董世光能够打通救命通道,尽管存粮马上就要见底,李定国依然养着十万难民。

可董世光败退之后,至少一、两个月的时间内,南军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进攻。也就是说,钓鱼城至少还要守一、两个月。如果朝廷追究董世光的责任,甚至免了他的职务,后面的事就更不好说了。

这些情况李定国心知肚明,可他也变不出粮食来,刘知机自然也没这个本事。

“实在不行,只能先把百姓撵出去了!”

李定国摇头:“那可不行!且不说这些百姓出去后能否求生,咱们的守军都是本乡本土之人,把他们撵出去,军心如何稳定?”

刘知机道:“兵丁的家属可以留下,这样大约有一万人,粮食还能撑上个把月。加上民间存粮,也许可以支持更久!”

直到现在,尽管形势十分严峻,李定国依然不敢征集民间的粮食。他只是再次削减了边军家属的口粮,逼得他们去消耗自家的粮食。有人家中确实没粮,那就只能饿一饿了。反正粮食标准虽然削减了,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李定国想了许久:“把百姓推入绝境,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刘知机又道:“将军,你可记得睢阳之战?”

李定国的脸色马上变了:“此事再也休提!”

睢阳之战,乃是天命皇朝历史上最有名的战例之一,李定国当然知道。当时西北行营总督作乱,大军进逼京城。中原地带,就剩下睢阳一座孤城。睢阳知州带领几千步卒困守孤城,因粮食不足,最后靠杀人为食。虽然坚守到了战争胜利,却留下了颇为争议的名声。

刘知机说这个,就是警醒李定国,真要留着这十万百姓,到了形势危机之时,搞不好他们也会变成军粮,那还不如现在就把他们撵出去!

看李定国脸色不好,刘知机不敢再接着说:“那我安排人去请谢都尉和司队正来。”

谢迁安、司午衡跨入将军府的时候,刘知机提前在前院候着。两人一见,连忙施礼:“刘参军亲迎,卑职可承受不起!”

刘知机摆手:“我是有事与你们说……将军仁义,下不了这个决心。可现在援军已绝,一旦粮食消耗完,也不用狼族来攻,钓鱼城就会自行崩溃。到那时候,满城百姓照样难逃一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早做决断!”

对于刘知机这个惊世骇俗的提议,司午衡没有吭气,谢迁安心中虽然觉得不忍,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反驳,只是试探着说道:“刘参军,狼族还没来,就要撵这些百姓,恐怕会动摇军心吧?”

刘知机道:“董督帅新败,短期之内,战局肯定不会有变化。即使狼族不来,再过几天,我们自己就要崩溃。到那时候,还不是满城饿死?”

谢迁安还待说点什么,司午衡插话道:“刘参军说得有理,形势紧急,容不得妇人之仁!你放心,见了将军,我们会尽量劝说的!”

往后院走时,谢迁安拉住了司午衡:“午衡,这可是十万条性命啊!把他们撵出去,与直接杀死他们又有何区别?”

司午衡冷笑:“把他们撵出去,钓鱼城还有可能守上一段时间。留着他们,即使狼族不来打,十万饥民作乱,又有多少士兵能够镇压?一旦钓鱼城陷落,狼族南下的道路彻底打开,又要害死多少百姓?谢大哥,我知道你仁厚,可慈不掌兵、仁不当官。世间最害人的,往往不是坏人,而是那些滥好人!”

谢迁安盯着司午衡看了半天:“午衡,你这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就是接受不了……”

司午衡打断了他:“行了,见了将军,恶人我来当!”她说着又脸红了,“今天早晨,我偷偷改成女装,去看医生了……”

谢迁安立刻担心起来:“怎么,你生病了?没听你说过啊!”

司午衡低声道:“小声点!我前几天月事没来,开始没在意,后来想想不对,才去看了看。医生说,我怀孕了!”

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司午衡的月事向来不准。所以刚开始她根本没当回事,几天过去依然不见动静,她才去找医生。

谢迁安差点没一蹦三丈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司午衡白了他一眼:“这不刚回营,将军就派人来找我们了?我可告诉你,只有逐出这些难民,咱们的孩子才有可能觅得一线生机!”

谢迁安一怔:“我明白了!”

谢迁安、司午衡来到书房的时候,李定国正在室内来回踱步。

“将军,唤我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定国摇头:“哪里有什么吩咐,是有事情想找你们讨主意!你们也知道了,老董那里吃了败仗,已然退兵了。钓鱼城中,却只剩下两、三天的口粮,不知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如果司午衡没有怀孕,谢迁安肯定做不出驱逐难民的事情来,现在他的想法就变了。为了这个尚未面世的孩子,他必须承担父亲的责任,而不能把担子都放在司午衡身上。所以司午衡还没说话,谢迁安就抢先开口。

“将军,为今之计,只有尽量节约粮食!”

李定国:“我也知道要节约粮食,难民的口粮,不过是一天两碗稀粥,即使这样,也支持不了几天!”

谢迁安断然道:“既然一时打不通粮道,咱们就供养不了这么多闲人。将军,《天道民生》上说过,天道无情方能孕育万物,所以太上忘情。真正决定人生死的时候,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中土流传着一本奇书,就是所谓的《天道民生》,据说是张真人所著。可翻遍整个中土,也找不到《天道民生》的完整版本,只有零零散散的文字在流传。这些文字本来就很深奥,加上不完整,理解起来颇为困难。

比如谢迁安提到的这两句话,“天道无情以育万物”、“太上忘情”。

第一句字面上好理解,但为什么天道无情就能孕育万物,却没有几个人能够说清楚。

第二句更邪乎,字面都搞不懂,就更别说深层次含义了。关于太上忘情,天命皇朝的大儒们,通常解释为地位很高的人定力强,轻易不会动情。谢迁安在这里引用,虽然不算很贴切,但也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