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集体告状 西北军议
作者:退役校尉      更新:2020-04-27 07:05      字数:5637

十天后,朝廷推行军功田的法令正式颁布。消息传到武威的时候,西北行营总督董世光正在召集军议。西北行营总督本来在金城开府,为了便于指挥作战,董世光已经把行营前移到了武威城。行营、行营,本来就是行走的指挥所。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遣,武威城变成了一个大军营。

董世光已经集结了五万大军,包括一万骑兵,这些军队多数驻扎在武威附近。这情况与辛学文给巫轻云的学舌有些区别,当时辛学文单听人说董世光集结了三万人,就想当然地以为,这三万人都围在甘州城下,实际情况却比这复杂得多。

首先,当时这三万人还在调动的过程中,并没有完全到位。其次,因为在面向钓鱼城的西北方向,狼族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单把甘州的东南方向围住意义不大。相反,大军久顿坚城之下,非但军资消耗大增,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狼族的突袭,反而容易挫伤士气。

另外,董世光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想引狼族出城作战。众所皆知,狼族善于野战,南军善于守城。因此董世光故意示弱,期望狼族因奇袭甘州成功而大意,又跑出来跟南军野战。只要把狼族主力诱离甘州城一段距离,董世光就有机会歼灭他们,毕竟在这个方向,南军的数量优势很明显。

因此,即使现在已经调集了五万大军,董世光也只派了不到两万部队出去,零零散散分布在从武威到甘州的两百里区域中。临近甘州城的数十里范围内,更是只有些轻骑兵和斥候在活动,其他部队都在武威养精蓄锐。

这种部署暗合了成德皇帝的心思,所以兵部也不怎么催促。不过在军资供应等方面,兵部该做的手脚还是做了。即使董世光真的倾全军之力猛攻甘州,恐怕也打不了多久。

“各位将军,根据探子的消息,狼族在甘州集中到八千人左右后,就没有再增兵……”正在介绍情况的,乃是董世光的参军李子辉。不比李定国的参军刘知机,刘知机是李定国私人聘用的,不算朝廷官员、没有官员身份,更没有武官品级。李子辉这个西北行营参军,却是边军编制内的高级武官,堂堂正三品。

套用各位看官熟悉的军事体制,董世光这个西北行营总督相当于西北军区司令员,李子辉则相当于西北军区参谋长,也可以给西北军区的部队发号施令。刘知机则不同,虽然挂着参军的名号,实际只是李定国的私人智囊,没有李定国的签字认可,他一道命令都发不出去。

今天参加军议的人数比较少,总共也只有九人。分别是西北行营总督奋武将军董世光,西北行营副总督曲毅兴,西北行营直辖的三支边军荡北军提督葛午明、定北军提督张国安、镇北军提督吴天鹤,受西北行营和本省巡抚双重节制的甘肃省总兵武达齐、宁夏省总兵季礼僧、陕西省总兵马克难,另外就是西北行营参军李子辉了。

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正三品以上高级武官,都赶得上天命皇朝朝议时的官员品级限制了。除了被隔绝在甘州之外的钓鱼城将军李定国,以及在一线指挥的另一位副总督石秋珍,在西北行营辖区内的其他正三品以上武官全部到齐。

荡北军、定北军、镇北军乃是董世光的直辖边军,按照行营体制,在紧急状况下,甘肃、宁夏、陕西三省的守备部队也归他调遣。甘州失陷后,董世光就把这三军、三省的高级武官都召集到武威来了。今天军议的内容比较敏感,董世光提前把副提督、副总兵以下的武官排除了出去。

李子辉介绍完情况后,董世光把话题接了过去:“李参军说的情况,与前几天相比没太大变化。不过我另外收到消息,说西安府的兵部仓库出了点岔子,积存的炮弹都受潮了……”

董世光话没说完,定北军提督张国安就大骂了起来:“兵部这帮蠢货,是怎么管理的军资?”

狼族的军备相对简单,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军资不过马匹、弓矢寥寥几种。南军纯粹靠装备吃饭,重要的军资种类比较多,但在攻城战中,最重要的乃是大炮及其配套的火药炮弹。

狼族历次南下,即使取得的战果再辉煌,但却守不住城池,总是被南朝的大炮轰了回去。不过受限于工艺水平,天命皇朝的大炮体积庞大、射击精度不高、爆炸威力有限,用来攻城十分合用,用来守城效果一般,用来野战就毫无用处了。眼下要收复甘州,大炮以及配套的炮弹乃是第一需要补充的东西。

董世光看着陕西总兵马克难:“马总兵,你长期在西安府驻扎,与西北仓储司的人比较熟,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吗?”

按照天命皇朝对军资的阶梯管理模式,钓鱼城边军的补给主要囤积在甘州,由甘州地方政府管理。西北行营边军的补给主要囤积在西安,由兵部派驻在西安的西北仓储司管理。

此外,兵部也担心狼族缴获了大炮,反过来攻打自己的城池。象甘州、武威这样相对比较靠前的城市,只部署了有限的守城火炮。这种守城火炮都是固定的,体量巨大,几乎无法移动,也不怕狼族抢了去。同样,董世光也没法把它们挪去攻打甘州。

因为这个,武威虽然设立了仓库,存储了部分粮食、布匹、盔甲等物,火炮却一门都没有。

马克难摇头:“督帅也不是不知道,兵部的人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大头兵。边军还好一些,我们这些地方守备部队,他们连正眼都不肯瞧。再说了,我们陕西守备部队的军资,主要由巡抚林大人从地方筹措,也求不着仓储司,所以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与他们并不熟。”

马克难虽然是武官,但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与当地政府乃至兵部西北仓储司的人关系好得很,董世光也听说了一些,要不他不会这么问。可马克难推得一干二净,董世光也不好多说别的,只好顺水推舟地追问道:“林大人呢,他跟仓储司的人关系如何?”

马克难点头:“仓储司的人可不敢得罪林大人,他们派驻在当地,好多事情都要求着林大人。不过眼下找林大人打探消息也没什么意思,炮弹都受潮了,找谁都是白搭!”

董世光扫了在座的几人一眼:“西北气候干燥,炮弹大规模受潮的几率很小。加上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我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如果能够找到什么把柄,确认是人为因素,我想奏报皇上,狠狠地抓几个人出来杀鸡儆猴!不过这是跟兵部叫板,必须大家意见一致才好。”

副总督曲毅新连连点头:“督帅说得没错,这事我赞成!收复甘州的事不容久拖,一旦钓鱼城沦陷,狼族就能得到足够的后援,到时候仗更不好打。炮弹受潮,对收复甘州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如果不能严惩肇事者,就怕后面的军资供应更加扯蛋!”

荡北军、定北军、镇北军提督是董世光的直接下属,都是行伍出身,大家的想法相似,都想借这个机会反击一下兵部,也跟着纷纷叫好。三位总兵的想法就多了,他们是地方守备部队,受西北行营和本省巡抚的双重领导,并且巡抚对他们的影响更大。不说别的,只要巡抚在军资供应上刁难他们一下,他们的日子就没法过。

抛开中央政府对地方的行政影响力不说,地方官员和中央官员都属文官,彼此的交流很频繁。比如巡抚就有可能进京担任六部尚书,六部尚书或者侍郎也可能外放为巡抚。他们之间的渊源太深,地方官员肯定不愿意得罪中央官员。

而地方守备部队又受巡抚节制,如果总兵告兵部的状,巡抚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一个御下不力的印象是给中央留下了,搞不好还会被中央官员误会,认为是巡抚在背后操控。所以董世光要求这三位总兵告兵部的状,他们心中忐忑得很。害怕得罪兵部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害怕得罪本省巡抚。

可眼下属于战时,按照天命皇朝的行营体制,战时三位总兵必须受董世光的节制。如果得罪了董世光,回头被安个违抗军令、作战不力之类的由头,把他们直接拿下都有可能。

三位总兵之中,陕西总兵马克难的资历最老,所处的位置也最好。西北三省中,甘肃位于对抗狼族的一线,宁夏位于肥沃的河套平原上,不过也要面对狼族的攻击,唯有陕西,既安全又富庶。这样的设置也有道理,如果没有陕西、宁夏的支持,单靠甘肃,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来应对狼族。就是因为马克难资历老、会运作,要不这位置也轮不到他。

现在武达齐和季礼僧都不说话,马克难想一想,只好自己先出头:“督帅,西北仓储司的管理向来如此,惩戒惩戒他们也无妨。不过仓储司的郑郎中乃是兵部于尚书的妻侄,就怕……”

董世光冷笑道:“他要不是于崇法的亲戚,我还懒得找他的麻烦呢!自从于崇法执掌了兵部,我们边军以及地方守备部队的军资供应就一日不如一日。就说这次失守的天门关吧,军饷拖了三个月没到位,该修缮的大门也没修。天门关失陷,本督确实有监管不力的责任,可兵部也不能置身事外。”

“兵部对将士们的种种欺压,原来没有合适的由头,我也不好发作。眼下甘州失陷,我们如果不能借此机会帮弟兄们争取点实际利益,又怎么好意思鼓动他们去沙场搏命?”

董世光侃侃而谈的时候,马克难心中一直在盘算。

天门关失守,不管怎么说,身为西北行营总督的董世光都是第一责任人。如果能够及时收回甘州,他大体还能功过相抵。如果再出现什么不利的战局,他这个西北行营总督也就到头了。眼下董世光就在为推卸责任做准备,天门关的军饷确实被拖欠了,可兵部只拖了两个月,剩下多出来的一个月,就属于西北行营自身的管理问题了。

根据马克难的推测,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朝廷暂时没有处置董世光,肯定就是因为这个。而回头要换人的话,为了稳定西北战局,十有八九还是要从西北行营选人。

要接替总督,西北行营现在的两个副总督乃是天然的人选。可石秋珍只是一名悍将,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可以,指挥若定调度有方却做不到。曲毅新倒是有勇有谋,可他曾经狠狠地得罪过兵部尚书于崇法,要想上位也很难。

李子辉基本可以不考虑,他的品秩虽然不低,但缺乏独当一面的经历,朝廷一般不会这样用人。再下来,就只能在西北行营所属的三位提督和三位总兵中考虑了。

这六人的品级相同,但马克难的资历最老,在西北的时间最长,与兵部的关系最好,如果运作得法,跳一级接任西北行营总督不是没有可能。实在不行,先代理也行啊!至于抗击狼族的压力,马克难并不是太在意。千年以来的历史表明,狼族入侵的势头再猛,也无法在南方扎下根基。只要天命皇朝巨大的战争潜力爆发出来,把狼族赶出去是迟早的事。

待董世光说得差不多之后,马克难再次说话:“督帅,各位大人,我有个建议。咱们西北行营的高级武官集体上告,可能会给人以逼宫的感觉。要不我们各自单独行文,从不同角度告发此事,也免得让别人抓了小辫子。”

总的说来,地方守备部队的将领,要比边军将领圆滑不少,因为他们与地方官员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从中学了许多东西。马克难如此说,武达齐和季礼僧立刻明白了,赶紧表态认可。单独行文,话到底要怎么说,也就有了操作的空间。如果是集体行文,自己只剩下签字附署的权力,还不都是董世光说了算?

董世光与曲毅新、李子辉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的想法与自己一样,暂时还不想过于苛求这三个总兵,便点头同意了。

就在此时,参军室的一个书记在外面求见:“督帅,有兵部的急件!”

书记乃是参军室的参谋人员,品级不定。高级别的可以到正四品,低级别的才是正八品。除了书记,参军室还有行走,他们的品级更低,只是正九品、从九品,都不被视为正式的军官。

董世光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阅看,就朝李子辉使了个眼色:“李参军,你先看看是什么事。”

李子辉下去后,没多久就兴冲冲地回来了:“督帅,各位大人,大喜事!兵部公文上说,朝廷马上就要颁发御旨,为将士们设立军功田!”

武达齐冒了一嘴:“有我们地方守备部队的份吗?”

都说边军憋屈,地方守备部队也有憋屈的地方,甚至有时候比边军还憋屈。边军担负着边防重任,中央和地方的文官们再看不起他们,军资供应方面也不能做得太过分。地方守备部队纯粹就是后娘养的,中央财政不管他们,地方官员又老欺负他们。当然,事情也有例外,比如马克难,因为与陕西巡抚林大人的关系处理得好,日子就过得比较舒服。

武达齐却不太会讨好人,所以被折腾到了甘肃。这是天命皇朝最偏远的省份,还有巨大的战争风险。武达齐被人歧视惯了,一听朝廷要设立军功田,便想当然地认为又没有自己的份。

李子辉笑道:“武总兵多虑了,公文上说得很清楚,边军、地方守备部队一视同仁。不过若想多得军功田,就得多立军功。在这点上,我们边军就占便宜了。”

武达齐道:“这是边军将士们拼命拼来的,我老武却是没有意见,只要不把我们守备军扔一边就行!”

季礼僧胆子比较小:“督帅,既然朝廷如此关心军中将士,仓储司的事,我们是不是缓一缓再说?”

董世光摇头:“朝廷是朝廷,兵部是兵部,仓储司是仓储司,炮弹受潮是炮弹受潮,军功田是军功田,一码归一码,怎么能混为一谈?”

此事议论完,才进入正式的军议,也是例行的会议。西北行营参军室的高级书记也即高级参谋人员,各边防部队的副参将、各地方守备部队的副守备以上军官统统参加,至少有七、八十人。这样的大会,发言的人反而更少,基本就是董世光、曲毅新、李子辉三人在说话。

正式军议之后,西北行营在武威城内的正五品以上武官纷纷散去,接下来进行的,才是真正的军议,却只有董世光、曲毅新、李子辉、葛午明、张国安、吴天鹤六人参加。

经过前面两场会议的正襟危坐,这六人早烦了,就在外面的凉亭里随便坐着,有的脱了官服外袍,有的腿翘得老高,董世光还带头脱了鞋子。

这也印证了另一个世界的一个段子,规模越大、组织得越正规的会议,越没有实质性内容,规模越小、气氛越随便的会议,反而最关键。

“老葛,你刚从十里堡回来,以你的感觉,前方到底怎么样?”

十里堡算是西北行营的前进指挥所,西北行营的另一位副总督石秋珍就在那里指挥。十里堡离甘州不过一百余里,是河西走廊上一处比较狭隘的位置。不过旁边的山既不高也不险,不值得修建大型城池,只是建成了一个小规模的城寨。

“督帅,狼族在这边的活动不多,探子们已经探明,他们把骑兵集中到钓鱼城方向去了。现在从甘州通往钓鱼城的大、小道路上,到处是狼族的游骑,斥候行动很不方便,折损得也很厉害。我本来想派人到钓鱼城去接头,可却始终突不过去。另外,我还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这次狼族的行动方式与以往不太一样。”

狼族的游骑相当于南军的斥候,大军行动的时候,他们负责提供外围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