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江陵公子 不老恩公
作者:退役校尉      更新:2020-04-27 07:05      字数:5484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

朗格琴音的心态已经彻底平和下来:“师父,至少来了十几个人呢!单凭一句与知府有旧,能不能唬住人家啊?”

林师父微微抬眼看了她一下:“死妮子,唯恐天下不乱是吗?师父当年出山的时候,曾经发过毒誓,不能在人前动手的。如果要动手,就必须把在场的人都杀了!”

朗格琴音才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嘻嘻,杀了就杀了,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师父道:“且不说这些人罪不至死,就算他们该死,楼内的伙计和客人怎么办?”

朗格琴音眼珠子一转:“你先把他们打晕!”

林师父气乐了:“那你呢,也打晕?”

朗格琴音不干了:“你打晕了我,我还怎么看热闹?”

林师父摇头:“那我就不能动手!”

这时楼梯开始“咚咚”作响,那个管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公子,就在前面。小的也算见过不少美人了,可都比不得这个。长相也就罢了,关键是发起脾气来的时候,那小嘴红嘟嘟地嘟起来……胡二,还不让开!”

胡二连忙侧身闪开,后面出来了一个二十多岁、衣饰华贵、长相俊美的青年,唯一的不足,就是眼神有点涣散、脸色有点虚黄,显然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那公子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朗格琴音,可他的眼神中只有贪欲却没有精气神。朗格琴音并没有感到威胁,反而觉得十分可笑。就好比在北境的草原上打猎时,遇到那些愚蠢的獾子。见到猎人也不知道逃跑,反而瞪着凶狠而茫然的眼睛朝前冲。

就在这头不知死活的獾子要冲上来的时候,看似凶恶的胡二低声提醒:“公子,小的听这老儿说,他与老爷有些交情!”

那公子眼睛里掠过一丝疑惑:“什么交情?”

“没说!”

公子仔细看了看桌子旁边坐着的林师父和朗格琴音。这个老头的衣着初看很平常,一袭青袍罢了。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细看一眼,马上认出这是蜀锦面料。蜀锦面料虽然贵重,土财主也不是穿不起。可这老头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知见过多大的世面,公子心里就有点没底了。再看旁边的女子,豆蔻年华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可也没有正眼瞧自己。

从来不操心正事的公子有点后悔,早知道有今天,就该多关心关心老头子的破事,否则也不至于不认识他的关系。慎重起见,公子决定先问问清楚:“老头,本府的马知府就是我爹,你跟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林师父眼皮都没抬:“干你屁事,不想找死的话,就赶紧滚出去!”

马公子被骂得差点没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他毕竟在知府大院里面生活过,多少知道点分寸。马知府在江陵府确实就是天,可这天上还有许多层天,都是马知府招惹不起的。只是被这老头当面辱骂,马公子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管家冒了出来:“公子,小人伺候老爷这么多年,似乎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管家跟随马知府的年头确实很长,马知府的重要关系,管家基本都认识。可马公子还是吃不准,他也知道,有些官场上的关系,不可能让管家接触。

“刘总管,你偷偷去把秦师爷请来。如果他也不认识,那这老头就是在装蒜!”

刘总管有点犹豫,他跟秦师爷一向不太对付。刘总管管的是马知府的家事,秦师爷管的是马知府的公务,看起来并没有冲突。可在马知府心中,公务总是要比家事重要,办不好公务,这个家还怎么维持?

因为这个,秦师爷无形中就压了刘总管一头。更讨厌的是,秦师爷仗着这个优势,老干预刘总管职权范围内的事,刘总管却无法干预公务,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了。

“这个,公子,就怕秦师爷又在老爷面前多嘴!”

马公子有点挠头了。对刘总管他可以颐指气使、随意驱使,秦师爷却是马知府的头号幕僚,马公子根本控制不了。可就这样偃旗息鼓的话,马公子又有点不甘心。

刘总管不愧是大宅门里混出来的,眼皮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轻轻牵着衣袖把马公子拉到了外面:“公子,既然这老头说他是老爷的故人,我们不妨请他们到府上做客。老爷向来好客,肯定不会责怪我们自作主张!”

马公子的脑子没那么明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老刘,你刚还说怕秦师爷在老爷面前多嘴,现在怎么又要拉这两人去见老爷?”

刘总管一声奸笑:“公子,我们若是偷偷摸摸去找秦师爷,他肯定能猜到实情,要到老爷那里告黑状。现在我们主动把这两人领去见老爷,到老爷那,就说怕这两人招摇撞骗,败坏了老爷的名声,所以领到老爷那里去分辨……”

马公子还是有点烦糊涂:“万一这两人真是老爷的故旧,把这截子事情说出来呢?”

刘总管道:“所谓疏不间亲,他们再怎么说,咱们就一口咬定,因为误会他们招摇撞骗,所以言辞之间有所得罪,才导致他们进谗言。这点小事,老爷总不至于过于苛责。可如果他们跟老爷没关系,到时候,嘿嘿……”

“老刘,还是你主意多,就这么办!”刘总管最后没明说的话,马公子终于听明白了:只要这两人跟老爷没关系,离开知府府之后,还不是任由自己搓揉?

等马公子回到房间里面的时候,就好象变了一个人:“这位老先生,你是家父的故人,既然大驾光临江陵城,晚生只好僭越一次,勉强代家父做主,邀请老先生和小姐到敝府小住,也让家父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朗格琴音听得“扑哧”一笑:“阿爹,这个什么马公子,一会耍流氓、一会装文雅的,倒是变得挺快的啊!”

林师父满脸平静地说道:“本来没打算见马月生的,既然他儿子这么争气,见见倒也无妨。”

一听林师父这么说,马公子的心中又敲起鼓来,可听到后面的话后,马公子又放心了。

“不过以他的身份,还不值得劳动老夫。小子,你去叫马月生来这里吧!”

“这位老先生,要让家父过来也不是不可以,还请老先生先通报一下高姓大名!”

林师父轻哼了一声:“马月生还不配!”

马公子更加认定林师父是在狐假虎威了:“老先生都敢直呼家父的名讳,怎么却不敢到敝府去见见家父呢?”他又一扭头,“小的们,请老先生和小姐上路!”

那十几个家丁早就按捺不住,闻言一哄而上,把林师父和朗格琴音团团围住了。朗格琴音心里这个高兴啊,一个劲地死盯着林师父,就想看看师父如何出手。可哪里知道,林师父居然就这么神定气闲地站了起来。

“去也行,就怕你这小子回头扛不住!”

一听林师父语气这么冲,马公子觉得他肯定是心虚,要不怎么会这么做作:“老先生,请!”

林师父就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伸手携着朗格琴音,闲庭信步般地朝外面走去。看到他俩这副做派,马公子的心里又不踏实起来,偷偷在后面问刘总管:“老刘,不太对劲啊!看这两人的架势,似乎根本不把老头子放在眼里!”

刘总管心里也有点打鼓。他前面分析半天,却遗漏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对方的身份太高,高得马知府也承受不起。如果是这样,什么疏不间亲之类的理论很难成立,在权势的压迫下,亲情根本抵挡不住。

“要不,公子,咱们算了?”

看着前面走路优雅中带着活力的朗格琴音,马公子又不太甘心:“万一他们在唬人呢?”

在马月生的面前,刘总管总是矮了秦师爷一头,所以他一心想要扳回一局。想来想去,刘总管就把宝押到了马公子身上。马月生年龄不小,很快就会致仕甚至死去,今后马家还不是马月生的独子马公子做主?秦师爷再嚣张,也是依附在马月生身上,到那时候,肯定竞争不过一直在马公子面前做功夫的刘总管。

想通了这点,在最近两年,刘总管就把重心放到了马公子身上,那真是伺候得无微不至,除了没有帮马公子在床上当篾片相公,其它的事刘总管都做了。

今天发现朗格琴音,刘总管以为奇货可居,肯定能够让马公子大大地高兴一回。尽管心里不太踏实,他也一直在促成此事。直到现在,刘总管也开始打退堂鼓了。万一这老头真是马月生也惹不起的大人物,马公子大不了挨一顿家法,刘总管搞不好连命都得丢了。

“公子,这小妞虽然不错,但总能找到替代的,咱们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马公子有点羞刀难入鞘:“这话怎么说,要说你说去!”

刘总管只好快走两步赶到前面:“这位老先生,我们公子思忖了一回,觉得事先没征得老爷同意就领人登门,毕竟不妥……”

“滚一边去,当我阿爹是什么呢!想见就逼着我们去见,不想见又要让我们回去!”林师父还没说话,朗格琴音眉毛一竖,就把他骂了回去。林师父说与江陵知府有交情,这小妮子也不信。可她一门心思要看师父的本事,好不容易找到次机会,哪里肯这么轻轻放过?最好是师父大展神威,把整个知府大院都翻过来。

马公子只好硬着头皮上来:“这个,老先生你看……”

林师父微微一笑:“你们不愿意同行也罢,江陵府衙的位置我清楚,我自己去就行!你赶紧回去给马月生说一声,让他到大门外候着!”

马公子又开始头疼:“那老先生的尊讳?”

林师父才不搭理他:“哼,让马月生自己猜去!”

看林师父还在携着朗格琴音不紧不慢地往衙门方向走,马公子终于绷不住劲了,给林师父告声罪后,领着刘总管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可马月生正在前堂处理公务,马公子又不敢去打搅,只好偷偷去求秦师爷。

秦师爷一听,就捋起了下巴上那稀疏的山羊胡子:“面貌普通却又不怒自威、五十岁上下的人,还要求老爷出门迎接。江南这一片,我印象里没有这样的人物啊!难道是哪位京城的大老爷来了?”

马公子摇头:“不是京城口音啊!我听他们父女对话,应该是金陵一带人氏。”

秦师爷摇头:“公子有所不知。京城里的高官多是外地人,并且在地方历练了许久,他们的口音杂乱得很。正儿八经操一口京腔的,反而多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此外,我朝的才学之士多来自江南,金陵又是江南科举实力最强的地点之一。此人金陵口音,语气又这么大,没准真是哪一位朝廷高官。”

马公子差点吓出屁来。他只是贪玩好色、不学无术,实际还是有点小聪明,在知府大院里面耳濡目染的,也懂点官场的事。京城来的人,别说是高官,就算是六部里面不入流的待诏、孔目之类,马月生也得罪不起。若是六部主事以上的正式官员,马月生别说到大门口迎接,到城门口迎接也不为过。

因为林师父一口金陵口音,马公子刚开始只在江南当地寻摸他的出处。在江陵府所属的湖北省,江陵知府乃是堂堂正正的正五品官员,除了该省的巡抚、学政、按察使、总兵等少数方面大员,就没有人能够管到马月生了。马公子再不务正业,这几位地方高官还是认识的,所以他一直以为林师父在故弄玄虚。

可秦师爷的思路更开阔,立马想到了朝廷。前面就交代过,朝廷派人出来公干,肯定要走邸报提前通知。可凡事都有例外,有时候朝廷也会暗中派人出来访查民情,或者有些官员因私返乡,也不得不低调行事,不敢闹得沸沸扬扬的。这都是典型的小概率事件,根本不在马公子的考虑范畴之内。

“那,师爷,麻烦你帮着出个主意,看怎么处理此事才好?”

秦师爷想了想:“此事不可轻忽,我得立刻去禀报老爷。估计老爷要到门口迎接,迎错了没关系,万一得罪了朝中哪位大佬,那老爷也吃罪不起!”

秦师爷急急忙忙跑大堂去汇报,马公子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中还在暗自埋怨刘总管多事,替自己招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来。他却忘了,类似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当时也后悔,打定主意要远离刘总管,可事后没过几天,他自己却又把刘总管召过来使唤,简直是一刻都离不得。

这时刘总管心里也不踏实,偷偷在树丛里探出个脑袋来张望,被马公子一眼望见了。

“老刘,你过来!”

刘总管连忙颠颠地跑了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吩咐个屁啊!你安排人去大门附近看着点,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也让本公子心里有个底!”

刘总管的小聪明不少:“公子,小的在这里等消息就是,你还是出去避一避吧!万一有事,也不会撞到老爷的气头上。”

马公子连连点头:“算你还知道护主!那我去明珠楼,不,搞不好老爷就要派人来找我,还是去茗香楼吧,喝口茶压压惊!”

却说马月生听了秦师爷的禀报后,心中也狐疑得很。不过他照样不敢怠慢:“师爷,你让人帮我拿套便服来,然后把那个惹祸的孽障叫过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马月生刚换好衣服,秦师爷就回来了:“老爷,公子出去了。不过这事刘总管清楚,我把他带过来了!”

马月生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这个小畜生,倒是跑得快!”他一边骂一边往外走,“刘连星,滚过来!”

刘总管就勾着脑袋在门外等着,闻言屁滚尿流地跑了过来:“老爷!”

马月生很恼火地瞪了刘总管一眼:“说!”一边大踏步地往大门口走。

刘总管侧着身子弓着腰踮着小碎步跟在侧后方,一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他的这个版本,和秦总管从马公子那听来再转述给马月生的版本大同小异,恃强凌弱、试图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是不会说的。可惜的是,马月生根本不信。

“人家在望江楼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还偏偏就遇到了我儿子,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总管也觉得一脑袋包,可他无处可退亦无处可推。幸好这时候已经出了大门,而林师父携着朗格琴音,也不紧不慢地出现在街口。

“老爷,就是那个人!”

马月生却已经看见了林师父,他的注意力全在林师父身上,根本没听到刘总管在说什么。刘总管正狐疑,就见马月生一路小跑着迎到了林师父跟前,然后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恩公,二十几年过去,你老人家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大街上,没得引人耳目。”林师父伸手微微一抬,马月生就不自觉地站直了。

刘总管虽然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却看到了这个情状,当即吓得魂飞天外:我的天,这次到底惹到了什么天煞星,怎么老爷都要下跪迎接?等马月生恭恭敬敬陪着林师父、朗格琴音进了知府府,刘总管才回过神来,一溜烟地跑茗香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