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风起云涌 未雨绸缪
作者:退役校尉      更新:2020-04-27 07:04      字数:5247

谢迁安不懂这些道理,但他的推论很准确。这次来自于西北苦寒之地的反常寒流过后,东南大洋上的暖湿气流出现了强烈的反弹报复,同样以超出往年的规模形成了巨大的台风。山地野狼对恶劣的气候有着本能的预警,所以提前退去。屯伦在石缝里面瞻前顾后的时候,狼群早就躲到山里高处的洞穴中去了。

司午衡眼睛一亮:“如果下暴雨,倒是个逃生的机会!”

斥候被人追踪的时候,最期待的就是暴雨。暴雨之中视线不佳不利追踪,他们可以冒雨赶路,尽量拉开与追击者的距离。而暴雨过后,足迹、气味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再厉害的追兵也无计可施。

谢迁安苦笑:“可惜这雨来得有点早,我还不能走路。”

司午衡的眼珠子急速转了两圈:“谢大哥,如果真是大暴雨,就可能引发山洪。这个山谷地势低洼,即使这个石缝,到时恐怕也要被大水灌进来……”

“嗯,屯伦派出去的斥候说,附近已经没有野狼的踪迹。这些王庭卫士都想尽快出山,屯伦却担心野狼在山谷出口设伏,想多等几天。听他的意思,似乎认定吉木塔已经派人接应,就一点险都不想冒了!”

为了说服那些已经归心似箭的王庭卫士,屯伦一直在大声说话。石缝并不深,谢迁安听了个真真切切,对外面的动向很清楚。他与司午衡说话却很小心,屯伦他们根本听不到。

屯伦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兀尔矢等人,准备再在石缝中耐心等待几天。这时谢迁安、司午衡已经商量出一个大体方案,依着计划,谢迁安在里面大声呼喊:“四王子,我找你有事!”

“嗯,你说!”屯伦耐着性子走进来,面上保持着冷静,心底却很不耐烦:这两个南蛮,真是不肯消停,一会出一个幺蛾子!

谢迁安却没提太刁难的要求:“你给我弄几袋水来!”

屯伦有点意外:“你要这么多水做什么?”

司午衡在旁边冷哼一声:“哼,洗澡,不行啊?”

正因为两个南蛮提的要求太过寻常,屯伦反而不敢轻易答应:这两个南蛮忽然要几袋水,到底想做什么?可他还没摸着头绪,司午衡又把弯刀搁到了赤温的鼻子上:“四王子,你要是再拖延,那就索性多准备几袋水,呆会好给三王子清洗鼻子!”

“你稍等等,我这就安排!”屯伦精通南方语言,对于司午衡的威胁,他不敢怠慢。他也知道,这个南蛮看着瘦小,下手可狠,只要自己稍一犹豫,赤温的鼻子就要跟耳朵作伴去了。这又与前面不同,前面南蛮追问截脉之术的来历,屯伦根本不能说,在王庭卫士面前,屯伦的解释也说得过去,所以才能任由司午衡割掉赤温的第二只耳朵。现在南蛮的要求再普通不过,也看不出有什么威胁,屯伦只好答应。

屯伦可不知道,这两个南蛮说是要水,实际要的是装水的羊皮袋。与皮甲、弯刀、猎狼弓、腌肉、奶糕一样,羊皮袋也是狼族行军的必备物品。这次出来,赤温大意,没有让王庭卫士们携带皮甲,羊皮袋却有许多。这是装水的日用品,不可能不带。

两个南蛮当然不可能洗澡,王庭卫士们扛了几羊皮袋水过来后,两个南蛮却根本没动。屯伦看到,心底还不停地在琢磨:这两个南蛮,到底有什么打算?可惜的是,他再厉害,也不懂天文,不知道南蛮此举,乃是为在山洪中逃生做准备。

除了这几袋水,谢迁安、司午衡陆续又提了些物品需求,包括羊皮、绳索、干粮什么的。屯伦心中就更纳闷了,可既然前面连兵器都还给了他们,也没理由不给这些普通用品,只好都满足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个在外面瞭望的王庭卫士跑了进来:“四王子,外面忽然起风了,还是东南风!”

屯伦也有感觉,石缝之中照样有风,不过不如外面明显就是。他的心思都在其它事情上,根本没有留意到。被提醒后,他才下意识地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说到半截,思维才完全跟上语言:“嗯,这个季节,也该转东南风了!东南风好啊,过后气温很快就会回升……呀,不对,这季节忽然起风,很可能会要下雨!”

兀尔矢点头:“山中不比平地,同样下雨,山里的动静要比平地大得多,还可能引发山洪。我出去看看,如果真要下大雨,我们还要预作准备!难怪狼群不见了,它们……”

屯伦打断了他:“狼群还会避雨不成?”

兀尔矢道:“狼群这样的野兽,对天气变化极其敏感。一般的小雨,狼群不至于提前这么久就躲到高处去。如果狼群真的是因为预感到风雨而避开,说明即将迎来大暴雨,并且肯定会引发山洪。”

屯伦闻言不敢怠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背后的山头上看看!”

都没登上山头,屯伦和兀尔矢就返回了。刚到半山腰,东南方向就涌起一股厚重的黑云,把半边天牢牢罩住了。这股黑云的扩张势头非常猛,看这架势,顶多半个时辰,就该覆盖整个天空。与此同时,黑云之中,能够隐隐约约看到电光闪动,然后是隐隐的雷声。

一边快步小跑下山,屯伦一边问:“兀尔矢,这附近还有躲避的地方吗?”

兀尔矢道:“对面山头后面的山坡上都是巨石,可以暂时容身。那里的地势高,山洪肯定冲不到。只是现在时间这么紧,富敏等几个伤员怎么办?”

在大暴雨中,这个山谷就是个死地,正是四面大山的泄洪通道。石缝这一片的地势也不高,山洪倾泻下来的时候,肯定要倒灌到石缝里面去。总的说来,北方雨水稀少,江河湖泊也不多,很多狼族都不会水,如果留在石缝里,就是死路一条。即使会水,山洪的水势太猛,谁又有这个本事从其中逃生?

就兀尔矢的经验,在这样的暴雨中,撤到高处才是安全的,可还不能选择那些没有遮挡的山头。现在的风已经很大了,暴雨降临之初,风势还会更加猛烈。附近的山头上只有稀疏的野草,根本没有避风的地方,搞不好人都能被吹走。此外,雷电也是一个不能不考虑的因素,高处招雷,这是山地居民的常识。

山头不行就山坡吧!可兀尔矢知道,北山之中下暴雨的时候,山坡上也未必安全。

北山的山体以松软的砂砾岩为主,普遍风化得厉害,山顶、山脊这样的高处尤其。下暴雨时,风化过后的砂砾岩往往经不住冲刷,非常容易在山坡上形成泥石流,一旦被裹挟进去,比掉到山洪中还惨。即使没有泥石流,人总是要休整的。这雨也不知要下多久,如果没有遮挡,万一睡着了被水流冲走,照样是一个死。

要找避难所,兀尔矢提到的那个山坡就是唯一的选择。那座山头是花岗岩质地,不会形成大的泥石流。山坡上还有许多巨石,人可以躲在巨石后面休整,不会轻易被水流卷走。可从石缝到那里,需要穿过山谷,再翻越一个百余丈高的山头。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单走路也要费些时间。如果抬着几个重伤员,肯定来不及在风雨降临之前转移过去。

可屯伦没有别的选择:“虽然富敏也在其中,但也不能因为几个伤员,就连累大家都死在这里,咱们留两个人在石缝里面照顾他们,其它的事就只能祈求狼神保佑了!没准转移的人在路上就被山洪冲走,他们反而幸存下来了呢!”

屯伦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安慰兀尔矢。他知道这位属下作战虽然勇猛,却有点妇人之仁。让他放弃袍泽,必须给他寻找理由,否则他良心过不去,搞不好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比如前面出现险情的时候,兀尔矢就违背了赤温的意思,坚持在雪窝子里救人。当时屯伦只是旁观,非但心中不急,反而幸灾乐祸地看赤温的热闹。现在他变成了这支军队的掌舵人,想法就全变了,生怕兀尔矢想不通,又搞出什么软性对抗命令的事来,因此赶紧给他打预防针。

兀尔矢毕竟耿直,听屯伦这么一说,觉得四王子既然把富敏与伤员一起留下了,确实是没有私心,便很快把心思转到了别的难题上:“那两个南蛮怎么办?”

屯伦早想过了:“我尽量劝说他们跟随我们一起行动,他们真要不配合,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为此逼得他们向我三哥下手吧?你要挑两个得力的人留下来,照顾伤员是一方面,对那两个南蛮也不能疏忽。那个朗格尔我看就挺精明的,他可以算一个……”

两人急匆匆下到山脚时,室狄正在石缝外面等着:“四王子,我安排人正在收拾东西,就是那两个南蛮……”

屯伦摆手打断了他:“是不是他们不肯走?”

室狄脸上的神色比较奇特,既有点生气,也有点佩服:“不单不肯走,这两人似乎早就料到有山洪要来,他们找我们要水,其实是为了羊皮袋!”

屯伦一愣:“羊皮袋又与山洪有什么关系?”

室狄苦笑:“羊皮袋腾空后,吹起来再扎紧,不就是最好的凫水工具?我受到启发,也让每人带了两个空羊皮袋,万一落水也可以应急。那些羊皮、绳索之类的,下雨时也有用途。”

屯伦恍然大悟,禁不住在心底感叹了一句:难怪额吉一直说南方人聪明,就这么两个斥候,居然都有这般的见识!更难得的是,这两人竟然还知道天文,提前那么久就预见到了天气变化。

不过屯伦没时间分心。此刻的天空,已经被黑云覆盖了大部分,连带山谷里面的光线都黯淡了许多。屯伦一边吩咐,一边大踏步进了石缝:“室狄,我去看看,你帮着兀尔矢一起,继续指挥大家收拾行装。这暴雨马上就要落下来,山洪下来之前,不会有太多时间了。”

屯伦进去后,兀尔矢又想起一个细节,提醒室狄说道:“咱们还需抓紧时间!山上还有不少积雪,被雨水浇化后,山洪的来势会比以往更为猛烈!”

此刻的石缝最深处,谢迁安、司午衡也在忙碌。为了抬他俩下山,狼族做了两架简易担架,一直就放在他们身边。这担架并不是很结实,抬人可以,却经受不起山洪的冲击,必须进行加固。因为害怕被山洪冲开,在加固担架的时候,他俩索性把两副担架绑在了一起。这道工序完成之后,再把吹好的羊皮袋绑在上面,就变成了一个皮筏子。

在河西地区,当地人常用羊皮筏子摆渡。这种筏子与谢迁安、司午衡手中的差不多,也是一副竹木架子,下面绑上几个充气的羊皮袋。甚至有的村民为了方便,直接随身带着一个空羊皮袋,到河边再吹起来,就是最简便的泅渡工具。谢迁安、司午衡常年在河西地区活动,一看山洪要来,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个。

相反,狼族在数百年前就丢失了对河西地区的控制权。虽然多次从这里入侵,对这里的风俗民情却没有那么熟稔。如果不是被谢迁安、司午衡提醒,室狄可想不起来,羊皮袋还有这个用途。

石缝里面已经颇为黑暗,司午衡再次拿赤温的鼻子当筹码,逼着室狄点了堆篝火。火光的掩映下,司午衡正在捆绑担架,谢迁安正在吹羊皮袋。见到屯伦进来,谢迁安把手中的羊皮袋放下,一手摸起地上的弯刀,很熟练地放到了赤温的脖子上。司午衡则没有搭理,继续忙乎她手上的事。

“四王子,有什么指教啊?”

“你们这是要带着我三哥到山洪中走一遭了?”

“山洪再猛,总还有一线生机,跟着你们却是死路一条。四王子,你不要打别的主意,我以狼神的名义起誓,只要脱身,肯定把三王子放了!”谢迁安满脸戒备。他们的计划并非如此,不过既然屯伦误解,谢迁安正好顺势遮掩。

看到屯伦能够施展出那么正宗的截脉之术,谢迁安知道,此人肯定有不错的武术底子。此外,他也听王庭卫士说了,以勇武闻名的三王子,跟向来文弱的四王子动手,却不过一个照面就被制住。更可怖的是,此人明明有高深的武艺,却在人前掩饰得那么好,连那些王庭卫士都不知道。现在忽然施展出来,就把赤温彻底掀翻,同时还杀了赤温的两个贴身护卫。由此看来,此人不单极度隐忍,而且很善于抓机会。

谢迁安自忖,自己的武术没有屯伦高明,也判断不准他的企图,所以根本不让他靠近。谢迁安的腿伤未愈不能站立,司午衡好一些,但鞭伤也没好彻底利索。如果被屯伦近身,恐怕也要落个与赤温相同的下场。对于那些无法琢磨的人,谢迁安抱定一条原则:惹不起躲得起!既然吃不透屯伦的本领和意图,那就尽量不让他靠近。

石缝内外,其他王庭卫士都在忙着收拾行装。在山洪的现实威胁下,他们并没有心思关心这边,屯伦说话也没了顾忌,用南方话说道:“呵呵,别在我面前用狼神的名义起誓,南人根本不信狼神,这可糊弄不了我。不过你们想走就走吧,我本来也打算找机会放了你们。现在这种局面最好,免得我还要设法帮你们遮掩。至于我这位三哥,你们看着办吧!”

屯伦这番话可把谢迁安给说糊涂了,司午衡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奇怪地看着这个狼族的四王子。

屯伦继续解释:“你们应该知道,我额吉是南方人。自小开始,她就给我讲了许多南方的事,因此我对南人并不排斥。另外,给我传授武艺的恩师,我虽然不知道他与谢家镖局有什么具体的关系,但他确实给我交代过,如果遇到谢家镖局的人,一定要关照几分。现在看来,要不他自己就出身于谢家,要不他的武艺也是源自谢家。”

屯伦这么说,等于承认自己学的就是谢家的截脉之法,不过他言语中又留了点余地。除了逃生,谢迁安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忍不住追问道:“那他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屯伦摇头:“他老人家叮嘱过,不得泄露他的存在,所以前面我只能装糊涂。至于相貌年龄,没有他老人家的吩咐,我也不敢随便说。若是这次能够安然逃生,回去之后,我会把此事禀报与他。如果他老人家愿意见你,将来自然有机会。”

对于屯伦的说法,谢迁安还是半信半疑。关于师承来历的说法他基本信了,其它的却有疑虑,因为太不合逻辑。就算屯伦得到了他那位神秘师父的吩咐,要额外关照谢家的人,也不可能冒着得罪吉木塔的风险,这么痛快就放自己和司午衡离开,更何况还带着赤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