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残孤边缘

希望你下辈子不要改名，这样我会好找你一点。

有时候失去不是一种忧伤，而是一种美丽。

--村上语

午后有短暂阔别生命的残阳，静止在某个瞬间，就这么斜着倚靠着窗帘的缝隙，蹭着些许灰尘照到昏暗的客厅里。那里外婆正靠在沙发上。

只有那么一寸，仅仅一寸的阳光飘到她跟前，落到离她脚尖一个拇指的长度之前。就这么被窗帘遮挡了大半的光阴。

我不确定她是否睁开了眼，也许她是察觉到了地板上微不足道的热度。可能是冷极了，她才会这么蜷缩着一动不动地裹着大衣坐在那里，正对着不知何时已经关上的电视机。我看到她脚尖微微颤动，向前缓缓挪动，像极了一个垂怜老矣的单细胞生物，本能地朝光而行。而我在一旁麻木。

你会不会愿意浪费一点点青春，把它们葬在如此的午后。

我想走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就像抱住一个的婴儿，去感受她仅存的体温，我也许会听到她的心跳，在缓慢地跳动着。我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小毯子想披在她的肩膀上，可我刚刚触碰到她的臂膀，她就猛地惊醒，她脖子小幅度地转动，然后头微微仰起角度，正好对上我慌张的目光。她浅浅地笑，像是动用了脸部所有的组织一样吃力。“我不冷，你怎么穿这么一点啊，要加衣服。”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知道了，外婆，要不要一起下去走走，外面阳光很好。”

“不要，不用开灯，开灯浪费钱。”

我的心一酸，只是走过去把窗帘完全地拉开。外面真的阳光很好，整个下午的阳光好似倾盆大雨，不漏分毫地透过窗户的空白，打在客厅的昏暗里。幸好这种雨滴很温暖，我可以不用为你撑伞。

她慌忙地轻声嘀咕，像没见过冬日的太阳，“别开灯，我说了不用开灯。”我再次回到她身边，这次知道了她听不太清楚，于是我就凑到她的耳边，看到了她发白的双鬓。

“外婆，这是太阳发出的光。”

“哦，是太阳啊。”语气越来越弱，她是个嗜睡的小孩，浅浅地又没了声音。我突然发现其实我愿意舍去寸寸的青春，让自己活在这个午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阳光里静静睡着的老人，看着一个岁月流逝的孩子花白在风和日丽的午后。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从心中涌来，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所以会不会我刚刚踏上旅程，她就已经到了终点，中途我们擦肩而过，四目相视仅仅只隔了两个车窗的厚度，却是有着大半个世纪的年轮。

幸好我的外婆信耶稣。每次餐前她都会虔诚地祷告，这也方便母亲在此时把菜夹到她的碗里。外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么多菜我肯定吃不完”，然后就絮絮叨叨地细嚼慢咽地把碗中的食物吃完。她吃的一般都很干净，用她的话说，因为“每一餐都是天赐的”。她不知道吃饭吃八分饱是对身体最好，她只觉得自己挨饿的次数太多，每一顿都是来之不易的。

我突然想起，过年时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父母亲忙着看手机，我在玩游戏，只有她专注地看着电视机，对着一个个陌生的笑点发呆。良久，她撑起拐杖准备进房间去睡觉，“现在的春晚越来越看不懂咯，一年不如一年好看了。”

是不是世界变得太快，满腹经纶的人只要停留也会变得。那些依恋在原地的人，无法抵抗时间的洪流，只能随波飘逐，载浮载沉。

是不是她老的太快，在身边的人都已远去，却仍是不习惯旧的人走新的人来，最后走不动了于是世界开始陌生，就只能了起来。

她曾说过她一辈子的挚爱要在晚年再带她去一次公园，可谁让时间过得太快，在清明的雨里立下了他的墓碑，她都快忘了他的名字，只能静静坐在内心深处腐朽的宫殿里，独自做一回新娘。

我在这个午后的暖阳里，看着她睡去。她一个翻身置入到明媚的阳光里，我看到她金黄的鬓角，看到她嘴角微微咧出笑意，像极了一个从未涉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