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一片肃静，处在目光中心的两个人沉默地对峙。

九歌慢慢退回到九华山的位置，唐逸看了她一眼，略有沉思，却没多说什么。

苍澜平静地站在那里，挺拔的背影逆着光，俊颜在光线下看不真切，这让他原本跳脱的性情多了几分神秘。

忽然有光线从他手掌上绽放，由微至盛，渐渐布满空阔的殿宇。

炽盛的光亮中，一柄长剑悄然凝现——

秋水剑！

它的出现瞬间夺去了众人的目光，原本静谧的大殿忽然变得嘈杂，惊呼声四起，纵然是修行得道的前辈也忍不住诧异。

这柄剑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八百年来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如今出现在这里，是否意味着玉子卿要出山了！

梁珂看着那柄剑，神色渐渐变得复杂，沉重的目光里有追忆，有遗憾，有伤痛，还有不能诉说的失落......

而所有的怅惘追忆最终渐渐都化为满腔的愤懑和不甘。

他不甘心就此结束，不甘心他们师兄弟三人落得一死一残。

几百年来这份不甘仿佛无尽的业火，日日夜夜灼烧着他的灵魂。他放下一切清心寡欲地修行，他收卓少棠为徒倾心教导，他宁愿困在樊笼里也要偏执地一决胜负。

这场战斗已成了他的灵魂的枷锁，为此他足足等了八百年。

而如今夙愿就要达成，却为何心底深处浮现的不是欣喜而是失落。

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其妙的失落。

沉默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声，道：“他能把这柄剑传给你，看来你确实得他看重。”

“是的。”苍澜平静道。

“我们之间的事你应该听他提起过，这场比试本不应该落在你们小辈身上，奈何他始终不肯出山。”

“师父不肯出山自有他的道理。”

“既然秋水剑在你手上，那你的剑法已得了他全部的真传？”梁珂问道。

苍澜指着卓少棠，轻笑一声，“全部不好说，但要想赢过他足够了。”

“哼！好狂放的口气！”卓少棠冷冷道。

梁珂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卓少棠冷哼一声，道：“我可是会出全力的，也希望你的道行跟你的狂妄一样大。”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苍澜笑道。

卓少棠冷冷盯着他，仓啷一声，风雨剑破鞘而出，凝聚在鞘中的雾气顿时向四周溢出，整座神殿瞬间弥漫在风雨前的雾气中。

这是一场关乎名誉尊严的战斗，这是一场等了八百年的比试，没有任何犹疑，一出手便是全力。

卓少棠隐匿在雾气里，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谁让谁还不一定！”

话落，缥缈无依的云雾突然似有实质地向苍澜压来，朦胧的雾气中隐隐可以看到巍峨的山峰和那些隐藏的剑气。

山青风雨剑第一式：雾隐青山！

苍澜看着那袭面而来的雾气，神情很平静。

仿佛像往日练剑那般，平静地拔剑，平静地运气，平静地如一泓秋水般淡然无波。

九歌看得出这脉脉秋水里所隐藏的那份平静与温和，那是参透天地理法，真正洞悉大道才能达到的境界。

得大道，方能得大自在。

九歌看着他不禁哑然，很难想象他这样狂放不羁的性格也能拥有这份剑意，这让她忍不住好奇那位未谋面的“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

唐逸感受着苍澜的剑意，很是欣慰。这臭小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练起剑来倒是一本正经。冲这份剑意，就算没有继承全部也已经有六七分像了，师兄真是有眼光。

这份剑意同样也传到了梁珂那里，他的眼中忽然闪现一丝迷茫，心底的那种失落感又加重了几分。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平静，就连他的弟子也可以修炼到这种平静。而他如此勤奋修炼却始终被死死地困在樊笼里，挣不脱那命运的束缚。

他很不解，也很迷茫，不觉间已陷入沉思。

战斗已然开始，在众人的视线里雾气越来越浓重，渐渐地遮蔽了两人的身影。雾气里时而有精光隐现，那是卓少棠用真元凝聚成的剑气，锋利刺骨。

听不到刀剑相击的声音，但是九歌知道越无声的战斗才是越可怕的，那些看似缥缈朦胧的云雾背后因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雾气已经把二人的身形完全包裹住，就连一丝剑影也看不到，大殿上出奇的安静。

忽然，静谧潮湿的空间里似乎扬起了一阵清风，平地而生，轻轻吹过每个人的脸颊。

渐渐地风越来越大，从浓雾的中心龙卷风般向外袭卷。缥缈的雾气竟然围绕着剑风开始旋转，由缓至急，渐渐变成了一团风雾。风雾的中心里两人的身影终于又出现了。

风雾在高速运转，原本时隐时现的精光此刻猛然乍现，噼里啪啦地发出一连串的爆响！

就在这时原本凌厉的剑风陡然消失，所有旋转的雾气也跟着停止，浓雾迅速漫上来笼罩了一切。

九歌看着场上，悄悄攥紧了手指。

下一刻静谧的空间里，一道剑光轰然大亮破雾而出，在空中盘旋倒卷一圈后，猛然回剑横扫！

两淮不辩牛马，轻浪舞回风！

静止的浓雾竟奇异般地缠绕在剑身上，化作一道光雾随着回剑之势向卓少棠袭来！

卓少棠大惊，忙运气于剑，风雨剑势陡然大盛，斜斜横封于胸前。

明亮的光幕里，两道剑势轰的一声撞在一起，光幕猝然绽裂！

借着剑势两道身影同时飞身后退，不同的是卓少棠后退了十步才堪堪停住，而苍澜只退了三步。

大殿上响起了一阵低微的诧异声，看着场见的这一幕，众人各有所思。

卓少棠缓缓定住身，看着他，抬手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轻笑道：“有意思。”

苍澜持剑而立，雪青色的长袍在风中微微抖动，他平静地看着他，悄悄咽下喉咙涌上的鲜血。

卓少棠不愧是梁珂的徒弟，在他们这辈人中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刚才那一剑双方都已然受了不轻的伤。

在场的一些熟知当年往事的老人，忍不住心下叹惋，这两人都是年轻人中的出类拔萃的孩子，一场比试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说到底还是长辈们的不是。

过了片刻，卓少棠开口道：“你的确很强，否则也不配跟我比剑，刚才那是第一招，下面这招你可要接好了。”

“随你。”苍澜道。

卓少棠冷哼一声，双手缓缓握紧风雨剑，闭目凝神，运气于胸，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了无数道青色光芒。

下一刻他蓦地睁开眼，足尖点地，身形拔地而起，风雨剑随着他的身形剑势暴涨，从空中对苍澜当头斩下。

山青风雨剑第二式：万剑成山！

这是山青风雨剑威力最大的斩击，化剑于无形，一剑成万剑。

苍澜微微仰起头，上方是他幻化的无数光剑，每一柄剑上都泛着淡青色的光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青山。

这座青山从头顶逼迫而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是风雨剑高速斩切空气的声音。

九歌听着声音牙根有些发酸，没想到这块紫薯的道行居然这么高，她忍不住望向唐逸。

唐逸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卓少棠的道行出乎他意料之外，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苍澜真正的实力。能得师兄看重，自有他的本事。

苍澜平静地凝视着这座山剑，缓缓举起了秋水剑。

渺渺楚天阔，秋水去无穷！

高耸的青山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泓秋水，秋水无痕，平静而明亮。

水善万物而不争，它像一条丝带，绕过青山，缓缓将它围住。

那山仿佛真的被定住一般，突然停在了上方动弹不得。

卓少棠持剑当空，蓦地一声长啸，剑山陡然变得更重，碾压着空气一寸寸向下逼来！

苍澜仍平举着秋水剑，真气在胸口翻涌跌宕，唇角不停地溢出鲜血，但是他的手很稳定，神情很平静，从始至终都没有犹疑过。

秋水无波，分流而行，仿佛没有穷尽，源源不断从剑身上流出，缓缓围拢这那座万剑凝成的青山。

卓少棠心神一凛，断喝一声，扬手破山成剑，剑山轰然而散，化作万道青光破水而出，分刺袭来！

苍澜蓦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锋芒，秋水剑合流为一，迎着那万道青光奔流而上。

秋水遇到青光，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响声，刺耳的声音不断摩擦着人们的耳膜。

乒乓声里无数青光被秋水搅碎，瞬间湮没在洪流里。

全场屏气无声，无数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逆流而上的秋水，发出惊叹的声音。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各派新生代的年轻弟子，看到这一幕纷纷忍不住拍手叫好！

梁珂看着他，微微蹙起眉，神色越来越郑重。

最后一道青光被淹没，那泓秋水没有任何停留，平直地一往无前。

在那道剑意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砰地一声！

卓少棠被秋水击中倒飞而去，狠狠地撞在了仙兽石柱上，哇的喷出一口血！

“好！”

九歌蓦地站起来，拍手笑道：“喂！紫薯，到底是谁狂妄现在知道了吧。”

“呸！”卓少棠吐出淤血，捂着胸口缓缓站了起来，盯着苍澜的眼睛道：“我还没说结束！”

“喂！你都倒地吐血了还不认输？”九歌道。

“那算什么！不到最后谁赢还不一定呢！”

梁珂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少棠，你......”

“师父！”卓少棠打断他道：“我绝不会认输的，我爹因此而死，师叔因他而残，您教我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闻言，梁珂慢慢闭住眼，深深叹了口气，那种迷失感似乎变得越来越重，渐渐要将他淹没，他突然觉得事情本不该如此。

苍澜看着眼前的卓少棠，忽然想起了往日在山中的日子。他也曾问过师父为何不肯比剑，那时师父说了什么？好像没有说什么，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句，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那句话了。

沉思片刻，他问道：“还要再比吗？”

“当然！”卓少棠大声道。

苍澜握紧了剑，道：“好！我不会留情的，出招吧。”

卓少棠深吸一口气，风雨剑再次搅动漫天风雨，猎猎寒风中，他眼瞳渐渐布满赤红，紫色道袍迎风鼓动，看起来有几分癫狂。

唐逸蹙眉看着他，心底甚是担忧，一场比试闹到这个地步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叫停已然不可能，只盼着结果不会那么糟，不然九华山和青冥山这段恩怨只怕再也不能解开了。

只听一声断喝，风雨波涛携着漫天杀机扑朔而来！

山青风雨剑第三式：风雨如晦！

苍澜凭目而望，迎着那片雨幕腾空跃起，长剑当空斩下！

凭栏对千里，落日照澄空！

无数涌动的光芒凝聚在剑尖，仿佛一轮落日，澄静而明亮。

那是他的剑意，平静，自在，宏亮。

落日的光辉洒向风雨如晦的天际，顷刻间庄严的长元神殿弥漫着余晖，澄亮的光线里，忽然有一道紫色身影重重地落下。

卓少棠跌落在那轮光幕下，光明散去，他的颈上架着一柄长剑。

秋水剑！